专访导演赵祥|一颗石头脑袋,有点硬

《石头》是这次在香港国际电影节(HKIFF)的内地剧情片里,看到的一个惊喜。“留守儿童”本身并不是一个新鲜的题材——甚至显得有些老套,尤其在当下这个都市、喜剧、古装题材充斥齐下的时代。但当你开始看这部电影,只需要10分钟,就会感受到他的与众不同。在看似“真实”的纪录下,整个故事的脉络细腻且真实,而这种创作倾向,恰似我们在当下的青年电影导演身上见到的共同点。他们不像第六代导演那么的愤怒,那么的“边缘”,反而能够以平时、严谨的态度,通过非常个人化的方式进行影像表达。

电影简而言之,是“一颗足球引发了一段友谊的终结,在导演纪实、稳健,甚至极其冷静的镜头下,我们会看到一个孩子,在寻找一个可供替代的足球上耗尽了所有办法,却终究落空。这颗只值几百块钱的球,让这一场颠簸显得更为心酸,也更为无可奈何,而这一场孩子的心事,年迈的奶奶,学校的老师,班上的同学都不会懂,甚至对最亲近的父母,也无法通过电话一诉衷肠,这就是赵祥导演镜头下的现实。

赵祥导演看起来是一个英俊、温和的人,所以采访前并不紧张,但当两三个问题过后,作为跟他对聊的记者,心中却不禁警铃大作,这个导演说话真的太简练了,他不太擅长(也许是不愿意)去分享整个故事的创作心路,这似乎是个不愿意多聊自己的人,所以记者只得就细节进行追问,但到了采访最后,他却笑着说:“做导演可以表露自己的想法,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或许,创作才是他表达自己的方式。

尽管目前国内的观众还不得见《石头》这部电影,但读者还是可以从以下的导演访谈中,感受这部电影的以小见大,也期望日后能看到这部作品时,能从以下的采访中,得知导演的创作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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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赵祥|©迷影网

迷影网:《石头》这个故事非常的真实,也很让人心酸,请问这个故事的创作灵感来自哪里呢?

赵祥:是朋友之间聊天,聊到一个新闻报道,里边讲的是城里好心的叔叔阿姨给村子里的孩子捐了很多衣服、鞋、玩具啊、书啊、本儿啊,里边还有足球。当时聊聊聊,我心里想的是,这些孩子根本不需要这些,他们最需要自己的父亲母亲,这是片子的源起吧。

迷影网:您是如何想到用足球来作为整个故事的推动力呢?

赵祥:肯定要找到一个主要的矛盾的线索嘛。当时还看到另外一个新闻,城里人捐了足球之后,有一个乡村女老师给自己学校的孩子组建了一个足球队,跟外边去比赛什么的。本身孩子嘛就是喜欢玩,不论从我们那个年代还是现在的,都喜欢玩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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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海报|来自网络

迷影:为什么会让两位小演员:祝鸿博、蔡家坤以真实姓名出演呢?包括他们的小名石头和菜包,也是真实的吗?

赵祥:石头、菜包,包括猴子,小名都是我给他们起的,大名是他们真实的姓名。本身我们找的三个小孩都是真实的留守儿童身份,他的父母也都不在身边,想用真实的人演真实的事儿,找到一种真实吧,希望观众看到也是真实的吧。

迷影网:其实作为一个留守儿童,石头生活里的慰借就只有和菜包的友谊、联系上/见到父亲,但最后这两者都落空了,这个其实是设计感很强的,但是您却搭配了非常纪实性的拍摄手法,比如说手持、自然光、没有背景音乐,强化了这种残酷的真实性,会不会感觉有一点误导观众的嫌疑,让他们觉得中国就是这样的?

赵祥:本身剧本都会有设计嘛,除非我拍纪录片,但那种纪录片其实也是有设计的,这个是无法避免,只是我们试图客观的还原这种真实。我在德国柏林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小观众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为什么不是一个Happy Ending?他们觉得应该是个非常美满的结局,我跟他讲生活就是这样的。我不可能给你写一个特别虚伪的结局,告诉你他们生活很美满,因为这不现实,这是他们真实的状况,他们就是这样的。如果我把他们写得特别美好,那不是生活,反而是我设计。我经常问他们:父母不在身边好吗?他们会说:当然好啊,没人管我啊。我又会问:那你想你的爸妈吗?他们马上就会沉默,随之眼泪就出来了。

迷影网:这个剧本应该花了非常多的心思,很缜密,整个剧本大概创作了多久,实际拍摄又进行了多久呢?在实际拍摄时,是否有对剧本做过大的改动呢?

赵祥:剧本写了很久,筹备了有一年的时间,主要找这几个小孩不太容易,我们基本把整个黄冈市、武汉市,包括我们拍摄的小县城都淘了个遍,所有的学校我都去过。实际拍的时候没有大的调整,都是一些细节调整,包括有一些场次会调整。本身这个剧本是没有石头撕奖状,也没有他在城里受过挫折这些戏的。

迷影网:当时为什么有撕奖状这样一个调整?

赵祥:因为我觉得一个小孩嘛,他憋了这么长时间,好朋友也失去了,友谊也崩塌了,他自己心理也过不去,跟老师去道歉,老师反应很平淡,反而去夸奖他:没事儿,承认错误挺好的;跟同学去承认错误,同学们也是孩子嘛,咱有新球还在乎这点事儿嘛,不在乎这事,早玩去了,不在乎这个;但是石头自己过不去这个坎儿,其实他特别希望你骂骂我吧,你打打我吧,人都是这样的。他会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来宣泄情绪。我在现场看监视器的时候,当时就是他看着奖状出神,我喊停,就觉得不对劲,我跟摄影师说:我们应该把这个奖状撕了,包括其他主创他们也觉得ok,能够理解这个情绪,所以我们用了这个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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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剧照|来自网络

迷影网:你这个片子中文名叫《石头》,其实按照英文名Stonehead,应该是《石.头》,这个英文名是否更代表您对这个电影的某些想法?

赵祥:可以这么说吧,一个石头脑袋吧,比较硬。

迷影网:这个故事展示了留守儿童的生存状况,但是除了成人世界的冷漠外,孩童之间那种“无知的恶意”显得更让人心寒,尤其是除了石头和菜包两个很势单力薄的个体,其他的孩子都是以群体的形式出现这种东西会有点像北欧电影的冷静感,请问您是如何揣摩孩童之间的情节?

赵祥:我觉得每个人的童年都比较相通,他们发生的这点事儿,我也能感同身受,也能理解。别人也问过,你这个剧本怎么能写得这么细腻,我说因为谁都年轻过,孩子之间那点事儿就是今天咱俩打了一架,过两天咱俩就好了,都是这样的。

迷影网:片中是没有母亲的存在的,包括石头和菜包,他们与外界的联系都是跟父亲,情节上您是有隐去母亲这个考虑吗?

赵祥:也没有故意设计说没有母亲,当时主要是想到了一个精神榜样的问题,我觉得说不用表现非得父母健全,比如给父亲打不通,再给妈打一个吧这种,没想这么多,打这个电话我觉得就是给父亲母亲,他俩谁接都是一样的,我更想把注意力放在小孩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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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剧照|来自网络

迷影网:电影虽然是在一个小县城(蕲春县)发生的,但是故事发展到石头为了寻找一颗可被替代的足球四处游走的时候,有点像意大利新现实主义里的“游荡者”(Drifter)形象,其实也有点像王小帅导演的《十七岁的单车》里阿贵的那支脉络,当时是如何构想儿童游荡者的这种形象呢?

赵祥:到了那个地方之后,会发现中国的经济给他们一种很大的变迁感,我们去那的那个村子也是马上要拆了的。我为什么会拍儿童,其实也只是先关注一个孩子的世界,所以你会看到三叔和奶奶都是大人的世界,他走到城里是他跟外边的世界。我没有强调这个(变迁的)东西,我只是客观的说了这个孩子的一个事儿,别的我根本就不想表什么态。

迷影网:菜包作为另外一个主要的儿童角色,您当时是如何设想这个形象?

赵祥:大家都说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该死的胖子(笑),这是玩笑话,就是想找一个石头身边一个有义气的小朋友,他后面又会失去这个生命里最宝贵的朋友,就是一种需要吧。正义的,耿直的,我找的也是这样一个小孩,我当时写这个剧本的时候,我有好几个朋友看我剧本,说我好像把菜包写成圣人了(笑)。

迷影网:您之前是给王小帅导演和刘杰导演有过合作,这两位导演对你的拍片生涯有什么影响吗?

赵祥:影响肯定是有的,刘杰导演本身就是我这部片子的监制,他肯定会在大的方向上给我很多建议,让这个剧本更顺嘛,之前也是会磕磕绊绊,有些情节的设计不太合理之类的。

我之前是做演员出身,是小帅导演把我带上这条不归路,再也回不到演员这个行业里去了(笑)。我特别早就跟小帅导演认识,他在九几年拍一部《梦幻田园》,也叫《房子》,那时候来我们学校挑演员,当时定我演了一个角色,后来呢他找到了一个比我更合适的演员,就把我换了,但是又觉得挺对不起我的,就跟我说要不你干点别的吧,后来我在那个片子里给他干的美术助理。那次的学习当中你会发现一个演员要具备多方面的知识,比如说干美术的话,会发现你跟空间有很大的关联,对你的表演很大的帮助,你干摄影助理的话,(演员)跟摄影机又有很大的配合。当时还是觉得能继续干演员的,只是说发现了这种关联性。

迷影网:所以导演会是你未来主要的职业方向?

赵祥:我是这么想的,因为你会发现更大的乐趣,不像演员那么单纯。做演员有时候你不能决定这个片子你想要什么,你想表达的态度是什么,做导演可以表露自己的想法,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笑)。

迷影网:接下来的拍片计划是什么呢?

赵祥:还在写结构剧本当中吧,可能是石头长大了之类的(笑)。因为现在有几个题材都是我比较感兴趣的,也都在搜集资料,找到能够触动自己的点,把它们慢慢码进去,看看能码成什么样吧,但还会是一个偏社会的题材。


撰文/记者/整理:石头姐

高佳佳

笔名石头姐,艺术硕士,对电影和文字不那么热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