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156天
2017年5月7日 星期日
片名:射杀钢琴师 Tirez sur le pianiste (1960),特吕弗
南京,家
几乎和戈达尔的《精疲力尽》一样,特吕弗的第二部长片《射杀钢琴师》里同样描写了一个疲惫不堪的男人。这部影片有一个好玩儿的开头,几乎所有谈论它的人都会复述一遍,不这样做的话,好像就无法继续说下去。
夜灯迷蒙的街头,一个男人惊恐地逃避汽车追击,遁入街道的阴影中,然后砰然倒地——这是一个十足B级片、匪帮片、或黑色电影的开场——但是这个男人不是中枪、也不是被汽车撞击,而是自己慌不择路撞在路灯上昏倒在地。接下来,一个过路的陌生人扶起他,竟像老朋友一样话起家常,谈起来自己和老婆的感情和巴黎的处女率问题。如果你前不久正好看过《四百击》(day 75),你还会认出这个逃脱的男人正是安托万的父亲。这一幕好像就是巴黎生活神奇的一部分。但是路人一走,男人有恢复了匪帮片里的逃亡者模样,赶紧跑路。
这个配角将我们引到一间小酒馆里,我们见到了主人公钢琴师查理,一个瘦小忧郁的男人。整部电影像是即兴的爵士,就好像它的第一幕,无法捉摸它的基调和节奏。它究竟是犯罪片还是喜剧或者浪漫剧,我们始终无法将其归类。就像所有无法捉摸又美丽的事物,它真是迷人。
查理曾经是声名卓著的钢琴家,在妻子抑郁坠楼之后,隐遁在无名酒馆里弹琴维生,直到做强盗的亲兄弟找到他,使他落入了危险的境地。但有意思的不是这个故事,任何梗概也写不出它的趣味来。这部电影实在有太多私密、有趣的细节。如果说它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女人——男人眼中的女人、男人面前的女人。
在小酒馆里男人和女人利用酒和舞,相互挑逗、相互折磨。酒馆的老板是一个失败的男人,想象女人应该是纯洁、细腻、脆弱并且有魔力的,他喜欢女招待,却又不敢表露,最后为此死于非命。追来的杀手也不是寻常人,他们在汽车里大谈女人如何利用化妆品、内衣和丝袜来诱惑男人,其中一个杀手谈起他偷穿姐姐的丝质内裤的快感,然后又说自己父亲就是在过马路时盯着女人看而被撞死。
电影围绕着钢琴师查理和三个女人的关系展开:一个是因他的怯懦而自杀的妻子,一个是住在隔壁偶尔上床的妓女,另一个是崇拜他的过去的女招待蕾拉。电影里没有说他对待女人的态度,但他的确是一个害羞的男人。电影中有一幕是,查理和蕾拉走在一起,他想拉她的手、揽她的腰,却最终把双手背在了身后。“爱就是想要触摸又收回的手”。这几个镜头可爱又浪漫,没有人会比特吕弗拍得更好。特吕弗的传记作者说“这个因妥协而成功,又因绝望而隐姓埋名的男人,性格上有一种病态的羞怯和诱惑力,这人物就是特吕弗的化身”(安托万·德·巴克和塞尔日·杜比亚纳)。
害羞的本质也许就是孤独。蕾拉说查理,“无论跟谁在一起,他都是孤独的”。因为他无法理解爱他的人。而这种孤独感将查理封闭起来,既伤害他自己,也伤害爱他的女人。《射杀钢琴师》就是一幅“羞怯者的画像”。查理最后回到了小酒馆的钢琴旁,蕾拉死在雪地里,这里又来了新的女招待,他再次躲藏进了音乐。我们都知道他会埋得更深。特吕弗将最后一个镜头留给了表情虚无的查理。又一个女人因他而死,这个害羞的男人更加悲伤。这种悲伤既是一种无能的罪行,又散发出迷人的圣洁。
特吕弗当然不是基于现实,而要对男人与女人进行一番评判。这是一个童话也是一首自由的诗,是关于人的沉默、敏感、疲惫、痛苦,以及不可言说的忧伤,查理和同样害羞的人,只能将内心安置在不被打扰的角落。
(在特吕弗电影里,勇敢的永远是女人。《射杀钢琴师》里扮演迷人女孩蕾拉的是玛丽·杜布瓦(Marie Dubois),她在《朱尔和吉姆》里转世为永远年轻的蒸汽女孩。没有人会忘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