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166天
2017年5月17日 星期二
片名:两生花 La double vie de Véronique (1991),基耶斯洛夫斯基
南京,家
也许很多人听过基耶斯洛夫斯基本人爱说的一个事:他在巴黎郊外遇到一个十五岁女孩,女孩告诉他看过《两生花》好几遍,她只想说——她现在相信有灵魂了。这件事让这位导演感到很幸福。
故事里面有同名同姓、同一身体的两个维罗妮卡,一个生活在克拉科夫,一个生活在巴黎。因为感知另一个自我的存在,一个突然感到不再孤独,另一个突然感到孤独。前者是因为她看到了有着同一身体的自己;后者是因为感到另一个自己从生命中消失了。
维罗妮卡说,“我一直觉得,自己同时生活在两个地方,既在这里,也在那里。”
这既神秘又似乎并不神秘,普罗大众偶尔都有“生活在别处”的隐秘想象。但维罗妮卡本身如此神圣的,无论是她清丽的歌声,还是她性感的肉体。波兰的维罗妮卡出现的第一幕,是在喜悦的雨水中唱歌,歌声是上帝所赐予的,也似乎是上帝的一种召唤。她在演奏会上死去的那个瞬间,镜头掠过观众的头顶——有人曾告诉过我,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上帝就在人群之间。
巴黎的维罗妮卡出现的第一幕,是在做爱,同一时刻泥土正洒在死去的另一个她身上。死亡与高潮相约而来。我们甚至会觉得维罗妮卡不是在歌声中死去了,而是在歌声中永生了。影片最后,在和那个木偶表演者做爱之后,维罗妮卡的另一个自我忧伤地诞生了,她是个(爱人所刻制的)木偶,而它并没有灵魂。
我得承认已经很久不看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了。我是说已经看不了过分美又过分空的东西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很怀念最初着迷基氏的日子。也许是因为当时自己是空的,一下子被一种神秘和华美所充满,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幸福感。后来自己开始恋爱、开始真正地独自生活,逐渐被无数细琐的事物和情感填满了内心,再回头看时,竟是失望的,好像它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能量。
不过我也一直觉得基耶斯洛夫斯基对七十年代出生的影迷有着特别的意义,很多人从他最后的作品《三色:蓝、白、红》中获得了观看艺术电影的趣味。从某种意义上说,基氏是我“私人电影史”里第一个大师,是进入神秘而深邃的电影迷宫的导师。《两生花》大概是他最为感性的作品,因为他所拍的就是“人的灵性”,他想要捕捉的其实是我们看不见的、只能去感知的东西。也许是那种与自己灵魂恋爱的空虚感。
刘小枫的著作《沉重的肉身》曾经是我们接近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路牌。他论及《两生花》时,有两句话印象很深,“身体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就像眼睛看不到眼睛”。他有“文化基督徒”的背景,文章谈了许多关于“个体灵魂”和“生命热情”的话,当时也是似懂非懂,只觉得玄奥、还有欣喜。
曾经我们在基氏电影里无休止地破译各种思想密码,殊不知基耶斯洛夫斯基自己说“我不拍隐喻。”他只想让人去经验那些故事,无论是用感性还是理性。但是他自己也知道用电影拍出“奇迹”来很难,他在自述中称自己才能有限,能拍出“奇迹”来的人是奥逊·威尔斯,是塔尔科夫斯基,是伯格曼——当然,还有他反复提到过的拍《男孩与鹰》的肯·洛奇。
基耶斯洛夫斯基最终背离了现实主义,依靠神秘的细节去书写他的“奇迹”。就像影片中有一幕,是一个老妪在艰难得行走,维罗妮卡想要去帮她,但未果。基耶斯洛夫斯基执着地让类似场景一次次出现在《蓝、白、红》三部曲中,而维罗妮卡的扮演者伊莲娜·雅各布在《红》中终于完成了对老妪的帮助(在我印象当中)。
晚上看《两生花》,摒弃掉那些抽象的情节与细节,对于眼睛和耳朵来说还是一种至美的享受。以这种纯粹感官的心态去观赏,也许更容易接近基耶斯洛夫斯基想要捕捉的“人的灵性”吧。高清的版本,画面被各种颜色浸满;把音响的声音尽量调大,让自己被神圣的音乐围绕。当然了,还有分饰两角的伊莲娜·雅各布,她的身体、面孔、眼神,无一不是艺术品。真是上帝派遣给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天使啊。我想象不出另一个女孩可以表现得如此敏感,就像手中抓着命运的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