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有一部法国电影,提起它的名字,中国观众一定印象深刻,那就是法国著名导演杰拉尔·乌里(Gérard Oury)的《虎口脱险》(La grande vadrouille,1966)。导演的女儿,达妮埃尔·汤普森(Danièle Thompson)也是本片的联合编剧。
达妮埃尔·汤普森是法国重要的电影创作者之一。她曾与父亲合作创作了多部作品,她参与编剧的《表兄妹》(Cousin cousine, 1975)早在1997年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和最佳编剧的提名。在第14届法国电影展上,她带来了自己的新作《我与塞尚》(Cézanne et moi,2016),该片讲述法国著名印象派画家塞尚和自然主义文学代表人物左拉的友情恩怨。
本片描写的是两位伟大艺术家之间的友情,那为何片名取名为“我与塞尚”?您是否是想让观众站在左拉的视角来解读塞尚呢?
达妮埃尔·汤普森(以下简称“达尼埃尔”):这么取名的原因在于,我并不想让影片看上去像一部纪录片,而是想让观众觉得自己是在看一部故事片,这样能够拉近角色与观众的距离。这部影片是对两位艺术家及两人之间情感的刻画。
影片中左拉与塞尚虽然曾经惺惺相惜,但最后两人因各种原因而分道扬镳。因此有观众认为,“艺术家注定是孤独的。”对此您怎么看?
达妮埃尔:我认为确实如此。所有的艺术家在工作时都是离群索居的,而一些艺术家在他们的私人生活里也是离群索居的。这便是塞尚和左拉之间的巨大差别。塞尚沉迷于自己的绘画,在现实生活中过得并不快乐。而左拉,他在书里描写了工人阶级、法国政变、战争等等,所有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情,他都将其放入他的作品中。片中有一场被我剪掉的戏,那是1870年左右战争期间,左拉的家人拜访住在南方海边的塞尚,那里有一场两人的对话戏,左拉问塞尚,你知道战争结束了吗?塞尚说,我不知道。左拉问,你知道皇帝下台了吗?塞尚说,真的吗?然后左拉说,你对这个世界真的漠不关心。塞尚回答他说,这就是我的世界,蓝色的海水和红色的花朵。他的世界就是画画,而不是现实世界。
那您更欣赏这两位艺术家哪一位的生活方式呢?
达妮埃尔:我可能会更想与左拉共进晚餐,然后写关于塞尚的故事。
影片呈现了19世纪法国的文化圈,涉及到了印象派画家马奈、雷诺阿,还有小说家莫泊桑等等。您在创作剧本时是如何将这些人物融入剧本当中的?
达妮埃尔:你要知道,人们常常提到“60年代”,比如“我们的60年代”或者“20世纪60年代”等等。但是我们这一辈人对“19世纪60年代”特别熟悉。这个时期属于19世纪中叶,法国的年轻人发起了革命,成为了人们的偶像。那时他们正处于20岁左右。他们反对体制,反对资产阶级,反对当权派、反对皇帝还有其他的古典艺术家。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巨星”。有趣的是,塞尚属于革命派,但他从来不属于那个群体。因为他的作品比印象派画家的作品更具有“革命性”,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在结尾处展现塞尚的画作,因为他最后十年的画作将印象派画作远远甩在后面,他已经准备好进入20世纪了。这也是为什么所有20世纪的画家都仰慕塞尚的画作,他为立体派甚至抽象派艺术提供新的灵感。这是革命的一部分,因此我也想将此纳入两人的友谊故事之中。另外,左拉是法国第一位描写工人阶级生活的作家,在他之前的文学作品都是有关贵族、公主、国王、资产阶级等等,而他是法国第一位描写平民生活的作家,他的作品涉及社会底层的酗酒问题,女性的生存状况等等,体现出法国人民正遭受着煎熬。这同时也是法国文学史的一次革命。
影片的摄影也是一大亮点。可以看出片中有许多非常美丽和独特的山水风光。而在最后出字幕时,画面由现实的图像变成了油画,很像塞尚的名作《圣维克托火山》。您在摄影方面是否有借鉴塞尚的作品呢?
达妮埃尔:我并不想让影片看起来像塞尚的作品,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当我和我的摄影导演Jean-Marie Dreujou(他同时也是让-雅克·阿诺《狼图腾》的摄影),我们聊到法国不同地区的光线变化,在北方巴黎的光线与在南方有所不同,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艺术家都会南下,因为在南边光线更漂亮,对比更明显,而在北方光线更灰暗,视野更模糊。
让我们谈谈演员。中国观众可能更加熟悉饰演左拉的吉约姆·卡内(Guillaume Canet),但片中更让我感到惊艳的是饰演塞尚的圭洛姆·加里尼(Guillaume Gallienne)。您是如何在现场指导他们的?
达妮埃尔:你要知道,吉约姆·卡内更有名气,因为他有才华,而且是玛丽昂·歌迪亚(Marion Cotillard)的老公(笑)。他是位很棒的演员。他也是位非常棒的导演。他在法国是个超级巨星。圭洛姆·加里尼曾在我的影片《蒙田大道》(Fauteuils D’Orchestre,2006)里扮演一个小角色,当时他还不出名。他出名是因为他导演了一部非常有趣的电影,叫做《男孩们和吉约姆》(Les garçons et Guillaume, à table !,2013),本片讲述在吉约姆的家里,作为一个小男孩,他被作为女孩子来对待。你知道,吉约姆是个男孩的名字,而在片中妈妈喊道,“吉约姆和男孩子们,开饭啦!”
哦,我明白了!
达妮埃尔:你懂了吧?这个片子太有趣了,而且圭洛姆·加里尼自编自导本片,还扮演主角吉约姆和妈妈。在法国本片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还拿了包括凯撒奖最佳影片在内的许多奖项,他因此成名。他同时也是戏剧演员,是法兰西剧院的一位重要演员。他是个性格演员。他什么都能演。当我写完剧本时,我给他打电话,把剧本寄给他,并给他“左拉”这个角色。他读了剧本,很快就答应了。我们见了面,我发现他确实很有才华。
您的另一个广为人知的身份是大导演杰拉尔乌里的女儿,在您与您父亲的合作中,给您带来了什么样的启发?
达妮埃尔:我很小就跟父亲合作了。我当时很幸运地作为联合编剧与父亲一起创作《虎口脱险》。我很幸运自己能够学到很多在学校里学不到的第一手的创作经验,就比如你是面包师的女儿,你就能学到怎么制作面包。因此这些都不是理论层面的,而是从实际出发的经验。那对我来说实在太幸运了,特别是长年累月与他合作多部影片。我发现,大众认为我父亲喜欢制作的是那种滑稽喜剧电影(comic films),来吸引观众、尊重观众、尽力使观众觉得有趣好笑。你能在一些很悲伤的电影里也能找到乐趣,你也可以对一些戏剧性强的电影产生兴趣,但前提是你必须被电影逗乐,不会觉得无聊。你在创作时不能成为你自己的观众,你需要的是(取悦)他人,而不是自己。那是我从我父亲那里学到的很重要的一点。我觉得我自己很善于不让自己陷于自己是伟大导演的女儿,也不会关心人们是否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是否有才华之类的。我很有耐心,我在长时间的工作中学习经验,之后我才开始独立起来与他人合作。我觉得这是积累经验的一个很好的方法。
所以我想,这是否可以回答下面这个问题呢?您的作品类型众多,既有当代爱情喜剧,比如《初吻》(La boum, 1980),又有历史剧,比如《玛戈皇后》(La Reine Margot,1994),但总的来说您创作的喜剧居多。这是否也是您父亲给您的影响?
达妮埃尔:我敢肯定是的。这种影响不仅来源于对专业的认知,而且也来源于我的家庭的生活风格。事实上,幽默一直是我们家庭语言的一部分,我们常常开怀大笑。你知道,每一个家庭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风格,一些家庭的风格很悲伤,家庭成员之间并不经常沟通。但是我们家里总是充满欢笑,我想这也是我喜欢制作轻喜剧(comedy)的原因之一。但是我父亲的电影是滑稽喜剧电影(comic films),我脱离父亲制作的电影是轻喜剧(comedy),两者还是有区别的。滑稽喜剧电影(comic films)通常是指那种在视觉上以及行为上设计有滑稽表现的电影,但轻喜剧电影更为细腻,更关注情感和关系,我想这两者之间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您曾经与众多银幕女神合作,比如莫妮卡·贝鲁奇(Monica Bellucci)、艾曼纽·贝阿(Emmanuelle Béart)、夏洛特·甘斯布(Charlotte Gainsbourg)和朱丽叶·比诺什 (Juliette Binoche) 。她们的表演风格有什么区别?
达妮埃尔:她们都很棒。她们不是那种来到片场就很随意的人,她们对工作特别认真,她们想要演得更好,想要导演感到满足,她们常常想要再拍一条。她们常常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够,这是我认为最难能可贵的一点。
作为当代法国电影重要的创作者之一,您最喜欢的法国电影创作者是谁?
达妮埃尔:我要换一种方式回答这个问题。我现在所想的是,如今我们有很棒的法国女导演。这是正在发生的事情,法国女导演这个群体正在不断发展。比如艾玛纽尔·贝克特(Emmanuelle Bercot)、妮可·加西亚(Nicole Garcia)、麦温(Maiwenn)、卡黛儿·基耶维蕾(Katell Quillevere)等等。我只是列举了几个名字,但实际上有很多女性导演正在冉冉升起。这才是最棒的事情。当然,我欣赏的导演太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