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和悠长恰恰给予这部电影特别的文学气质,很少有人能拍出节奏仿佛连绵叹息的电影”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183天
2017年6月4日 星期日
片名:苔丝 Tess (1979),波兰斯基
南京,家
《苔丝》片长三小时,始终以中等速度叙事,又是名著改编,似乎天生有文学腔调,确实很难让人有勇气在闲暇之余看上一遍。我也不例外。我直到两三年前的上海电影节上看完了全片,在电影院坐得定定的。赞叹波兰斯基真是太会拍文学作品了,滋味丰富而绵长。从电影院里走出来时,就像从哈代笔下维多利亚末期的英格兰村庄走出来一样。心情无限惆怅。因为电影里呈现的大自然是如此之美,孕育了苔丝那样的纯真而且美的女人,却被人类自私愚蠢的阶级和道德观念左右,造成接连的不幸。当娜塔莎·金斯基穿着红衣躺在史前巨石之上时,真是一场令人心碎的献祭。
有了这样的观影经验,就再也不怵重看一遍《苔丝》,因为自己知道将面对不再苔丝的悲惨命运,也不仅是看到金斯基的美,更多的是来自文学和电影的双重感染力。第二遍看,更加留意观察波兰斯基在场景中安排的细节,或者自然的细节。那些烛光的来源、夕阳的光线、以及四季景色的流转。影片的拍摄旷日持久,从初春、盛夏到晚秋、隆冬,我们可以通过天地之间的景致来感受到苔丝性格和命运的变化。
波兰斯基拍下了大量农人们辛劳工作的景观和姿态。这让我们感受到人类生存的艰难,感受到劳动人民的不屈,和对不劳而获的贵族的某种蔑视。苔丝的命运来自她的天真和良善,也来自她始终保持的自尊。波兰斯基举重若轻地接近了哈代小说的精神。
当故事在一个乡村的十字路口展开时的第一个场景,我们就能感受到波兰斯基非凡的执导能力。他极为有效、又富有诗意地把小说开场前两章的情节融合在一起。一群白衫妇女列队参加游行舞会远远走来的场景,流畅地切入苔丝的父亲从牧师那里得知自家出自古老高贵的家族的情节。正是这两个偶尔的事件,改变了苔丝的命运。不然她不会前往德伯家,遭到公子阿雷克的诱奸;或许后来也不会爱上另一个男人安吉尔,最后走上绞刑架。
波兰斯基拍《苔丝》时,刚从美国逃亡去巴黎。是法国导演兼制片人克劳德·贝里提出这个拍摄计划。贝里说,当波兰斯基带着娜塔莎·金斯基来到他的住所,“一见到她穿着裙子和小外套的样子,我就觉得自己会接受这个工作。”可见娜塔莎多么符合贝里心中的苔丝形象。电影开拍的第一场戏,就是德伯家的阿雷克在玫瑰园喂苔丝吃草莓的场景。这是一场充满了引诱意味的色情戏——娜塔莎展现了惊人的美。属于一个女孩尚未开化之美。但这也正是苔丝的纯真破碎的开始。相信看过这一幕的人,也会记得另一句台词——美是要付出代价的。
《苔丝》在勘景时,摄制组就跑遍了诺曼底地区和法国北部,最终找到70多个村庄作为候选地。拍摄期长达9个月,作为拍摄地的村庄所有的电视机天线和电线杆都被清除。最后制作费从600万逐步攀升到1200万美元,成为当时在法国拍摄的最昂贵的影片。摄影师是曾经拍过《漫游太空2001》的杰弗里·昂斯沃斯(Geoffrey Unsworth),在连续工作十一个星期之后,死在剧组驻扎的酒店里。接替他的摄影师吉兰·克罗盖(Ghislain Cloquet)完成了后续拍摄,但不久也离开人世。有人称之为波兰斯基带来的“诅咒”。这两位摄影师最后得到了奥斯卡最佳摄影奖,只要看过这部影片的人,都会觉得真是当之无愧的摄影杰作。
除了摄影之外,我觉得这部影片最令人赞叹的地方是它的节奏。从这部电影的样片诞生开始,就有人批评它过长,镜头停留在娜塔莎·金斯基的脸孔上过久,表现自然景观时也过于沉静和悠长。但是沉静和悠长恰恰给予这部电影特别的文学气质,很少有人能拍出节奏仿佛连绵叹息的电影——是一部美和纯真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