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部电影里,生活的悲哀与温暖,都以静默的形式呈现。”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185天
2017年6月5日 星期一
片名:童年往事 (1985),侯孝贤
南京,家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这个写作计划从去年底(12.3)开始时,第一周主题是“电影与人生”,开篇看和写的是杨德昌导演的《一一》。这个星期,是下半程的开始,我想了一个题目:“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选了七部有关童年或少年成长的电影。开篇我看和写的是侯孝贤导演的《童年往事》。
我现在还记得老早以前的一个下午,第一次坐在自家客厅里看《童年往事》的情形。当时父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客厅四周没有窗,那时所谓的“暗厅”。所以尽管外面夏日晴天的晌午时分,但没有什么光线。看过这个片子的人都知道,它很慢的,但好像散发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把自己的情绪很牢地吸引住。有时我母亲在旁边站一会,好一会儿也没看见发生什么事情,说一句怎么慢成这样,就走开了。我说不上话来,感觉自己哽咽着,眼里湿润着,生怕他们看见。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我自己是有点怕想起童年的记忆,人的成长经验当中总有一些让人感到残忍、羞愧、孤独的东西,要把它们都翻检出来,光有勇气是不够的,得有一种看待世界和自身的眼光,那些东西才有价值,才让看得人心理发生一种力量。尽管作为导演的侯孝贤的童年和作为观众的我的童年,完全是两回事,但中国人家庭关系里的情感好像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电影里产生一种缓慢流逝的时间感,这是当初把我吸引住的关键。只是当时不自知而已。
《童年往事》很清楚是拍三次死亡。伴随着三次死亡,阿孝长大成人。第一次是父亲在停电时,突然在藤椅上去世,然后场景一换,阿孝从小男孩长成少年人。第二次是母亲患喉癌去世,平时好勇斗狠的阿孝哭得最厉害,连哥哥都奇怪地看他,是他内心产生了一种自省。第三次是祖母去世,家里的三个男孩不懂照料,祖母身体都溃烂,甚至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世的。这时阿孝想起和祖母走过的路采过的芭乐。但是电影完全没有戏剧性,死亡就这样真实又平淡的发生,这样清晰的结构,是我们看完才会发觉。没有结构的痕迹,只有生命自然成熟的过程。
侯孝贤自己说“他们都说我的电影结局非常悲伤,我说是苍凉。苍凉有一种时间和空间的感觉。”成长大概就是在时间和空间里面找到属于自己的点,形成自己看待世界的眼光。
视角(View)这个东西很重要,无论是对与电影而言,还是对与生命而言。我以前看阿萨亚斯拍侯孝贤的纪录片《HHH》,后来看《侯孝贤电影讲座》,侯孝贤都爱讲这个。自己小时候怎么发现看待人间的视角的经历。那是因为爬到芒果树上偷吃芒果,因为非常专注“会感觉到树在摇,感觉到风,感觉到蝉声”,他在树上就看,偶尔会有个人骑单车过去,不时有人会出来,不知干吗又进去房间里,“那一刻周围是凝结的——凝结是情感的放大,电影里的时间就是这个东西造成的。”要我说,这就是从一个视角开始的感受力。
我也是通过侯孝贤,去看沈从文23岁写的《从文自传》。侯孝贤说沈从文“写自己的乡镇,自己的家,那种悲伤,完全是阳光底下的的感觉,没有波动,好像是俯视的眼睛在看这个世界。”他的电影把这种视角转换过来,自觉地、自然而然地,把对历史、对世界、对人生放在这样一个视角底下关照。这种关照是需要沉着地凝视当中获得。这种眼光对我自己影响至深的。或者说我原先就是有这样的潜意识,而透过侯孝贤的电影而变得清晰起来。后来看是枝裕和的访谈,他说自己离小津很远,更爱成濑,离侯孝贤最近,从某个角度来看也是一样的意思。
看起来《童年往事》没有真正的故事,处处是闲笔,但是却清晰地拍出了生命变化的种种痕迹。整部电影里,生活的悲哀与温暖,都以静默的形式呈现。有一次父亲收到南洋来信,孩子站在书桌旁也不说话,父亲一楞神就会了意,剪下邮票给孩子,孩子欢喜地走开了。这是一个细小而无声的片段,却扎根在一个人的记忆里,然后用电影准确地还原出来。生命之海原是这样的小浪花最真切、最好看,也是最无法被虚构或伪造的。
第27周 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
童年往事,侯孝贤
操行零分,让·维果
如果,林赛·安德森
穆谢特,布列松
小孩与鹰,肯·洛奇
无因的反叛,尼古拉斯·雷
莫妮卡,伯格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