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里尼深刻地揭示了我们在世界与历史中的位置,以及我们活着的意义——这一点一九五四年的意大利和当下并无区别。”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203天
2017年6月23日星期五
片名:意大利之旅 Viaggio in Italia (1954),罗西里尼
上海,酒店
因为连续两天出版社安排了新书的活动,所以不得不放弃一整天时间的电影节放映。在准备讲座的间隙,窝在酒店里重温了一遍《意大利之旅》。上海电影节举办20年,我大概来了15年,确实在这里看到了许多好电影,尤其是在大银幕上重温了许多伟大的作品。在这么多年的上海电影节观影经验中,我最震撼的一次是看了罗西里尼的《火山边缘之恋》和《意大利之旅》,那是我第一次看罗西里尼与英格丽·褒曼合作的电影。看完之后,有一种心灵的震颤感。之后,我也学习了一些罗西里尼拥趸、法国新浪潮导演们的评论,下面这篇文章的大部分也是写于当时。
《意大利之旅》当中,描写的是一对英国夫妇来到那不勒斯处理叔父的遗产、顺便旅行的故事。透过这场旅程,这对夫妇表现出来的是现代家庭内部的疏离和孤独感。特吕弗曾说《一九五一年的欧洲》向大家揭示了,战后的欧洲正在重建、物质世界已经翻天覆地,可是精神世界却如此落后与保守。那么我们在《意大利之旅》更进一步发现,除了落后与保守之外,人们的精神世界仍有更多问题。里维特曾说这部作品是一部伟大的“散文化电影”:“几乎涵盖了……超自然的风格、忏悔、日志、私密的日记——可惜他们没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富有启迪性的故事。”
电影的主线是透过褒曼扮演的妻子和乔治·桑德斯扮演的丈夫分别去那不勒斯博物馆、古代墓穴、火山熔岩原、庞贝古城、卡普里岛进行的短途旅行前行的,并无特别的剧情,但透过自然的风貌、消逝的历史来深刻反射出人的内心世界。巴赞认为这部影片仍然是新现实主义的电影,一种更有思想高度的现实主义。他引用罗西里尼的话说:“他的导演观念的核心不仅是对他人物的爱,同时也是对现实原貌的爱。” 戈达尔曾在他的讲座里则说:罗西里尼经常大量拍摄故事人物所处的周遭环境,他的电影已经不再是描述一对夫妇的故事,或是他与世界的关系,而是他所处的世界与历史的洪流,人物和角色只不过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其中一小颗微粒罢了。
巴赞和里维特都不约而同的由《意大利之旅》联想到马蒂斯(Henri Matisse,1869—1954)的画作。里维特说罗西里尼的这部电影与马蒂斯的绘画同样有着“流动物质的和谐布局、孕育着单一符号的洁白页面之美……”他尤其敏锐地请观众“试想一下罗西里尼的任何一部电影吧:每一个场景,每一段剧情在您的记忆中重现时,并非一系列镜头或构图,亦非一系列或多或少明亮意象的或多或少的和谐排列,而是犹如一幅宏大的旋律诗篇,一串连续的蔓藤花纹,一根不会改变方向的线条,带着人们不可避免地走向未知,在其轨迹上拥抱悸动和有限的宇宙。”
值得指出的是,这部影片的灵感部分来源于詹姆斯·乔伊斯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的最后一篇《死者》。褒曼怀念从前的诗人恋人的情节(包括那位情人在病中冒雨来看她,用石子敲她窗户的细节),完全出自这篇小说。评论家介绍这篇小说是说其“成功的写出了生与死的互相依存;活着的生命总是倍受折磨,死亡的生命才是最美丽的形式。”回想《意大利之旅》的主题,不也正是如此吗?
里维特新浪潮导演赞美这部作品说《意大利之旅》的出现,“令所有电影突然间老去了十年;没有什么比青春、比现代电影毫不含糊地长驱直入更加无情的了,我们终于认识到之前在茫然等待的是什么”。即使是今天我们重看这部仿佛漫不经心的作品,却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因为人类的孤独是如此恒久,生者和死者的相互依存的关系从未改变,人与人之间爱仍然有待我们重新发现。罗西里尼深刻地揭示了我们在世界与历史中的位置,以及我们活着的意义——这一点一九五四年的意大利和当下并无区别。
|注:里维特的文章,引自迷影网(翻译:姒峥、吕为民 / 校译:陈西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