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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04 银幕化为田野,日常成了诗歌

所谓的“真实”,不仅取决于我们眼睛所看见的,也取决于导演能否唤起我们真实的情感。

《木屐树》(1978)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204天


2017年6月24日星期六
片名:木屐树 The Tree of Wooden Clogs(1978),埃曼诺·奥尔米
上海,影院

那天一大早赶去看奥尔米的《木屐树》。本分而朴素地坐着看了三个多小时,作为观众没有多余的内心活动,悲伤和喜悦也是波澜不惊的,因为导演就是如此本分而朴素。

这部影片拍摄了19世纪末期意大利北部贫困的农村生活。主角是几个佃农的家庭。标题来自一个其中故事:一位佃农的儿子去学校读书,作为农民的孩子已经非常不易。某天孩子放学时木鞋坏了。没有鞋子就无法上学,父亲只好偷砍了一棵农场的树,连夜为儿子做了一双木屐,但也因此他们全家数口人被无情的地主赶了出来。但是影片不止这条情节线,有无数佃农生活的场景和生活的细节缠绕在这条线,如同一副宏大又细腻的壁画。

三小时长,没有戏剧力量,古老又贫困的乡村生活,实在让人望而生畏。但是坐在影院里,随着时间缓慢的推移,银幕竟化成了田野和村庄,我们也像是生活在那个年代、泥泞的土地上。感受乡土的气息,意大利过去的天气,农妇的晚唱从远处传来,和佃农们聚集在一起听鬼故事,感受人们的喜怒哀乐。尽管时代完全不同了,但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像是永恒的,生活中总是存在不幸。

《木屐树》(1978)

《木屐树》之所以伟大,并不是奥尔米让我们目睹了一百多年前意大利人的生活怎样、怎样。而是让我们看见了人类与外部环境之间的斗争,看见人所遭遇的屈辱,以及人的尊严。伟大的导演在塑造生动的个体生活时,也总是在塑造整个人类的处境。

电影是在意大利北部的伦巴第大区下面的贝加莫省低地拍摄,奥尔米也出生在那里,故事来自他爷爷讲的关于乡村人民的故事。佃农们的家是帕罗斯科境内的一座16世纪的一种四方形庭院建筑。这也是佃农们真实生活过的地方。影片全部由当地的非职业演员出演,他们说着贝加马斯克方言,并在影片中唱起圣歌和民谣。环境和声音也都真实地还原了当时的生活。

奥尔米的电影出名的并不多。早期有名的是《工作》和《米兰心事》,属于新现实主义。我对他不熟,看简介,他曾在米兰的爱迪生·伏特电力公司工作,“1952到1959年拍摄了约40部纪录片,题材大多为工业技术的推广和应用”。我想这些都奠定了他日后的一些风格。

《木屐树》(1978)

阿城在《威尼斯日记》里写到过奥尔米,两人交好,说《木屐树》“摄影非常朴素,是凝视。中国电影里只有台湾侯孝贤的电影是这样的,内地的电影摄影总有一种摄影腔”。他特别问奥尔米这部电影的摄影是谁,奥尔米“脸一下红了,说,是我。”

如果不经查看幕后资料,一定想不到这部看起来非常鸿篇巨制的电影,是由导演亲自掌镜(也亲自剪辑)的。奥尔米将35毫米的手持摄影机,固定在带轮子的三脚架上,可以自由移动,而水平不会高于或低于自己的视线。观众所看见的,就是导演本人所看见的。观众感受到的,就是导演本人所感受到的。奥尔米从来不用滤镜修正自然环境中的色调,他说:“所有美好的东西和情感都必须用与现实最接近的表象呈现出来。”

当我看完《木屐树》,也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的“真实”,不仅取决于我们眼睛所看见的,也取决于导演能否唤起我们真实的情感。奥尔米自己说,“生活的特别之处和神秘感,在于我们不可能了解生活的全部。”所以,当银幕上出现某幅画面时、某个时刻时,他总能我们的思维总是能想到其余的画面、其余的时刻。那种真实就像长河一样在内心流淌。在真实感之外,有一种美妙的神秘感,也会在看见和思想之间的间隙油然而生。日常生活就变成了诗歌。

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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