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ies: Column | 专栏

Day 209 欲望的唐吉坷德

尽管侯麦仁慈地把我们和故事隔得很远。但是看他的电影时,也许我们会问,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到底,想要什么呢?

《克莱尔的膝盖》( Le genou de Claire, 1970)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209天


2017年6月29日星期四
片名:克莱尔的膝盖 Le genou de Claire (1970),侯麦
南京,家

卢梭在《忏悔录》里的著名片段,描写他在安锡城郊偷闲的田园时光。提及自己认识了两位年轻的女士,并一起玩无伤大雅的游戏,他爬到树上摘樱桃,往下抛掷,有些不小心落到女士的乳沟之中,又壮起胆子亲吻其中一位的手,然后幻想另一位是自己的红粉知己。

“读到这些风流韵事,读者诸君肯定会哑然失笑,毕竟经过这么多的铺陈之后,这最大胆的举动也不过是亲吻玉手而已。哦,亲爱的读者们,请别会错了意,在男欢女爱的过程里,这个吻手礼给我的乐趣,或许是各位从吻手礼为起点的欢爱中所永远无法感受到的境界。”

——安东·德贝格和诺尔·艾伯在他们的《侯麦》一书中写到了卢梭的这段性幻想。侯麦的第5个“道德的故事”《克莱尔之膝》里几乎复制了这件“韵事”。而他选择的拍摄地也是安锡。这里位于阿尔卑斯山脚下,邻近日内瓦,有着童话般迷人的湖景。侯麦甚至保留了摘樱桃的情节,但是把“卢梭的吻手礼”改成了“克莱尔的膝盖”。

扮演女作家奥罗拉的是真的名为奥罗拉的女作家,是侯麦的友人

影片是以“度假日记”的形式展开。开场时,外交官热罗姆邂逅了旧友女作家奥罗拉。奥罗拉借住在W女士的别墅里。W女士有一位16岁的女儿萝拉。在几个人频繁地来往、谈话中,萝拉很快爱上了成熟的热罗姆。但是热罗姆一早就表示,自己快结婚了,不会再对别的女人有欲望。

奥罗拉却怂恿他在结婚前夕应该做点什么,或者说明确地告诉他还有欲望,并称这将给她的小说带来灵感。

——……你在结婚前夜跟年轻女孩睡觉,这并不足以成为一个好故事。
——如果我不睡呢?
——那样的故事会精彩很多。

经过一番折腾——热罗姆和萝拉变得很亲密,就像侯麦的其它人物一样,没完没了地讨论自己的内心,自己对爱的看法,比如爱只能是一见钟情,不然就是友谊,等等。热罗姆假装、或误以为自己是奥罗拉小说中的人物,想要进一步亲热时,萝拉却拒绝。

就在这时,萝拉同母异父的姐姐克莱尔的到来,让热罗姆产生了欲望。这个美丽的女孩有自己的同龄男友,对待热罗姆像空气一样。在那次采樱桃的过程中,热罗姆确定了自己的欲望,是克莱尔(尖尖的、狭窄的、光滑的、脆弱)的膝盖。学者伯尼策“赞许”说膝盖真是一个微妙的位置:如果沿着大腿往上,势必会变得过于直白粗俗;如果沿着小腿往下,又过于猥亵变态。换而言之一个特别“安全”的位置。

最终热罗姆终于顺利地抚摸到了那只著名的膝盖。

最终热罗姆终于顺利地抚摸到了那只著名的膝盖。他是通过揭发克莱尔的男友和别的女孩有亲密行为,导致克莱尔伤心的哭了起来,于是他立即将手放在了女孩的膝盖上。“这个动作,我以为是一个欲望的动作,她当做了一个安慰的动作。”真是极为狡猾、但又不猥琐的动作。他自称这是自己“生命中最英勇的行为”,凭借这种自诩的英雄主义,他成功地消除了自己的欲望——接下去可以安心地去结婚了。

伯尼策引用拉康的话说“欲望和对欲望的反抗,确切来说是一回事。”热罗姆在欲望面前的使用了各种方式来对抗或假戏真做式的顺从,比如他几乎逢人就说:“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以此把自己搁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就像给自己戴上了面具。接着他假装自己是小说中的人物,作为小说家的试验品,又给自己戴上另一张面具。在各种自我心理暗示之下,他坚信自己的欲望就是克莱尔的膝盖——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一个可爱又可笑的念头。

热罗姆就像卢梭一样,“执着于欲望本身,胜过欲望的对象”。侯麦为我们抽丝剥茧,展示出欲望的实际与虚妄的两面。换而言之,他的电影主角们都并不一定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最后只能假想出一个少女的膝盖,来将欲望固化。告诉自己去实现它(而不是拥有),就能获得满足。尽管侯麦仁慈地把我们和故事隔得很远。但是看他的电影时,也许我们会问,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到底,想要什么呢?

年轻的罗拉(《克莱尔的膝盖》 Le genou de Claire, 1970)

就像热罗姆说的那样,没有目的的欲望是最强烈的,纯粹的欲望,也是虚无的欲望。通过这个“道德的故事”,我们观察到有趣的现象:实现欲望和消除欲望是同时发生的。

在影片开始不久,热罗姆把奥罗拉带回自己的别墅。墙壁上有一副稚拙的画。是唐吉坷德蒙着眼睛,带着仆人桑丘,坐着木马,穿过火把照射的热光和风箱拉出来的风,自以为在飞翔,靠近了太阳。

侯麦很乐意把自己的主人公比作唐吉坷德,他们蒙住自己的眼睛,自以为在历险,或者假装相信自己曾有过历险,否则他们就无法在人生的旅途中前进。这是偶尔的自欺欺人的特殊疗效。

影片以一种happy-ending的模式结束
克莱尔和她的男友重归于好
暗示一切和热罗姆的欲望毫无关系
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

Recent Posts

在她的时间中:香特尔·阿克曼(CHANTAL AKERMAN)访谈

在我这里,你会看到时间流逝。并…

4 周 ago

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一个摄影记者

斯坦利·库布里克不断制作出一部…

1 月 ago

艰难的归途:阿克曼的影像之旅与情感探索

“当别人用我的名字和姓氏谈论我…

1 月 ago

《让娜·迪尔曼》,世界上最好的电影

这个令人惊讶且备受争议的评选激…

1 月 ago

从《学徒》里找到特朗普成功的秘诀

影片的结尾旨在显示,到1980…

1 月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