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部纯属虚构的电影里,爱情却完全是写实的,它容不下多余的任何情节。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228天
2017年7月18日星期二
片名:逃亡 To Have and Have Not (1944),霍华德·霍克斯
南京,家
选择霍华德·霍克斯的《逃亡》(港译《江湖侠侣》),多少是来自刘别谦的《你逃我也逃》片名的联想。一个是“To Be or Not to Be”,一个是“To Have and Have Not”。都是在二战期间个人做出选择的故事。这部片不是霍克斯的代表作,算喜剧吗?它也没有典型的喜剧桥段与对白,但是你将会在心里一笑再笑。
这两部电影都不可言说。刘别谦的《你逃我也逃》好笑,但是你无法复述桥段,因为它的设计实在太精密微妙了;霍克斯的《逃亡》无法复述的那种味道,它让你产生会心的喜悦,并且只能独享这种喜悦。
《电影手册》在选择“电影史上特殊意义的100天”时,选择了1944年1月20日——“在霍克斯的镜头前,白考尔看鲍嘉”。那是一个传奇的时刻,爱的时刻。这部电影在我心目当中不朽,是因为电影中爱人不朽,他们之间洋溢着爱的视线不朽。
故事的开始是这样的:霍华德·霍克斯从杂志看中了一位叫做“贝蒂·琼安·佩斯克”的封面模特,于是向秘书打听。“一定是秘书会错了意,或贝蒂会错了意,或假装听错了。”她收拾行李,从纽约来到了洛杉矶。霍克斯完全没想到,但还是让她试了镜,并立即聘请她做了即将开拍的新片的女主角。但是霍克斯叫她改名,并压低自己的声线。
1944年1月20日,声音沙哑的劳伦·白考尔在拍摄《逃亡》的摄影棚遇到了不苟言笑的亨弗莱·鲍嘉。那年鲍嘉44岁,三年前才从专演恶棍的龙套演员成为黑色电影里的性格明星——而白考尔只有19岁,她是第一次拍电影。
这部电影之外的故事绝对比电影之内的故事有意思——鲍嘉和白考尔后来的故事也更有意思。剧本是根据海明威不知名的短篇改编,另一位名作家威廉·福克纳也是署名编剧之一。整个故事与其说是两年前的《卡萨布兰卡》的拙劣翻版,还不如说是《卡萨布兰卡》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亨弗莱·鲍嘉不是北非酒吧的主人,而是加勒比海岛上的船老大呢?地方都是法属的,而纳粹已经占领巴黎,美国还在中立。这时候法国抵抗组织的领袖和他的夫人——法国人到哪儿都带着漂亮多情的夫人——途经此地转往安全的国度。对了他们相聚的地方,还是有一位亲切的歌手弹着钢琴。但是如果这位夫人并不是鲍嘉的前情人,而鲍嘉爱的是一个新来的女扒手,那会怎么样呢?
昨天我们还在谈论刘别谦的电影“一个镜头都不会多”,今天却要谈论霍克斯的电影“有不少场戏都是没用的”——但却同样好看。我们只要看白考尔倚着门问鲍嘉“有火吗”,然后看鲍嘉给白考尔点烟、白考尔给鲍嘉点烟、白考尔从任何陌生男人手中抢过火来点烟,这样就足够了。当然再听上两曲那位亲切的歌手和白考尔合作的歌。这部电影已经完美了。
当然这仍然需要归功于伟大的导演霍克斯。他删除了海明威原著中近乎所有的情节,据说“天天埋首重写剧本,为了拍下这段奇迹般的相遇”。相比之下,《卡萨布兰卡》真是太正经了,而《逃亡》真是太放飞自我了。鲍嘉与鲍曼的爱情虽然动人,但它确实是演出来的,编造出来的;但鲍嘉与白考尔的爱情则是自发的、情不自禁的。你一看就明白。
《逃亡》去除了《卡萨布兰卡》中的任何痛苦和任何伤感,因为白考尔在电影里说“我不喜欢伤感”。但它不轻佻,因为角色之间和演员之间爱是真的。我一直喜欢霍克斯改写时所说的一句话——“每场戏都只不过是借口”。在这部纯属虚构的电影里,爱情却完全是写实的,它容不下多余的任何情节。
我还记得在十年前第一次看《逃亡》时,连看了三遍:第一遍看故事、第二遍看拍摄、第三遍只看白考尔和鲍嘉对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