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后来真正进入这部电影,逐渐发现,旁白越来越少,我们将看见越来越多,直至整个生命。”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237天
2017年7月27日星期四
片名:大河 The River (1951),让·雷诺阿
南京,家
看完《大河》,有太多感受纷至沓来。如果汇成一句话,就是“时间像大河流逝,生命也如是”。当然,这也不是这部电影的全部。
这部电影来自一本小说。是英国女作家卢默·戈登的自传体故事。描写女主角跟随她的家庭在印度生活的少女时光。雷诺阿就选择这位少女哈丽雅特的视角来叙述。起初是密集的旁白,向我们介绍她眼中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一个花园,她和她的父母、三个妹妹、以及唯一的弟弟波吉,安稳欢乐地生活着,有印度佣人的服侍,享受着富有阶层的好处。在少女的眼里,生活是由多种多样的小事情和多愁善感组成的。直到她发现了爱。
一个对雷诺阿没有信任的观众,可能会错失这部影片,就像年轻时期的我一样。不断涌现的旁白(尤其是字幕),可能让我们无法集中精力。再者我们无法找到早期雷诺阿迷人的移动镜头和环形运动。甚至我们对预想的(西方人眼中的)印度文化也没充分展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大河》也许被过誉了,它在大部分显得很单薄和平淡——不过这也没什么,奥逊·威尔斯也这么觉得。
雷诺阿在1939年的《游戏规则》之后就去了美国,他的作品一直在改变。巴赞认为他并非在改变自己,而是想让好莱坞接受原来的自己。雷诺阿说,就好像“在丛林中开辟一条路径”。当12年后拍摄《大河》时,他终于重新感到身上产生了“一种想亲手触摸一下我的邻人的欲望,我隐约觉得今天全世界对我来说都是我的邻人。”《大河》是在这种思想下诞生的。
但是当我后来真正进入这部电影,逐渐发现,旁白越来越少,我们将看见越来越多,直至整个生命。生命就像永恒的大河,浩浩汤汤,不会减少、也不会增多,河水不断卷走过去,也不断带来现在。人类的大悲和大喜不过是在时间之水中的泥沙,不断被冲刷、沉淀或顺流而下去了远方。
当少女哈丽雅特向朋友们讲起她所写的故事,雷诺阿用画面把它展现在我们眼前。故事中的恋人,被幻想成神袛,就由邻人扮演。这时神话、传说、幻想,都不是完全的虚构,而是和现实一样,成为人生经验的一部分。雷诺阿用博大的方法,拍出了人的不断变化:我们既是孩子、也是成人,既是常人、也是神,既活在他人的幻想中、也活在自己眼前,既永远地活在过去、也短暂得活在当下。我们是时间的一部分,是世界的一部分。
就在情窦初开的哈丽雅特,还沉浸在即将与她爱慕的年轻人分离的痛苦中;她唯一的弟弟因为她的疏忽,被他幼小又强烈的好奇心夺去了生命——这个孩子试图用笛子模仿街头艺人去指挥眼镜蛇。人世的大喜和大悲,偶然和必然,层层叠叠,神秘莫测。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接受死亡和别离的痛苦,才能和这个世界继续相处。而转眼间,节庆又来,新生命又诞生,时间的大河从不为谁停顿。
《大河》里的这个印度并非历史和政治意义上的印度。巴赞也指出,印度在影片里的伦理意义要大于地理意义。雷诺阿只是把“童年、爱和死亡的远古主题”放置在了印度这块画布上。同时作为伟大画家的儿子,我们看到让·雷诺阿如何在第一次拍摄彩色电影时,就准确地认识到Technicolor系统的局限性。他将色彩尽量控制在中间色调,以免过于混杂。他在孟加拉的热带地区找到了纯粹的色彩。房子、窗帘、家具、服装,都经过了仔细挑选,甚至在一场戏中把草坪重新涂刷了绿色。雷诺阿不无得意地说,这个色调可以使人想起马蒂斯。
就是在这张缤纷的画布上,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中为我们展示了一棵强大、和谐、斑斓的大树,这是让·雷诺阿祝福真实世界的智慧和善念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