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格玛·伯格曼的晚年,他的女婿、瑞典最为著名的侦破小说家Henning Mankell(和伯格曼的女儿Eva Bergman结婚)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
现在英格玛•伯格曼过世了。对于像我一样生活在他身边的人来说,这并不算意外。他刚满89岁,算是寿终正寝了。他安息的时候,那颗年迈的心脏终于在法罗岛多雨夏季的这个早晨停止了跳动。以往海滩上那些即使在他扮演马勒(古斯塔夫·马勒 Gustav Mahler)时仍然能够保持安静的兔子们,在这个时候却对这个老精灵将要去往何处产生一种强烈的好奇。他走了,沙漏终结了自己的工作。
英格玛•伯格曼的生命历程是具有创造性的。如果说他有上帝的话,那么这种力量就是。创造力让他原本就不稳定的生活充满了更多的不安。几年前他就已经感觉到这种力量逐渐走向枯竭。那时我就看出,他正在离我们远去。
创造力没有回来。他尝试着和往常以往坐在写字台旁边,面对着那些黄色的充满划线的稿纸,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而以前总是会写下些什么。
他的视觉越来越不好,到最后他不能看电影或者电视,也不能阅读。唯一还能够享有的只有音乐。充满英格玛·伯格曼一生的职业是导演,戏剧家,电影的创新者,我没有想到在他的晚年排在第一位的却是音乐。他从来没有梦想成为一个音乐人。但是他曾经开玩笑说他可以在另外一种生活中成为一个乐队指挥。
音乐诞生了。在他经常谈论的话题中,乐谱取代了剧本。他采用音乐术语来形容电影和戏剧作品中关于他自己和那些演员的表演,比如他称那些作品为奏鸣曲,并且总是试图在他的电影和其他表演中找出一种音乐特殊的表达方式。
他沉浸在音乐里。厄兰·约瑟夫森(Erland Josephson)曾经指出,英格玛·伯格曼非常善于交谈。这是我经历过多次的。不过现在我看出,几乎我们所有的谈话都会或多或少转移到音乐上。那种曾经有过的体验重新降临到他的身上,音乐出现在话语之前,也存在话语之后。音乐是开始,也是结束。在音乐的启发中他能够看到通往另外一些真相的通道,这不是我们凭借自己的感觉所能直接触摸到的。在音乐里或许存在着我们大多数人企图寻找的通往其他世界的桥梁。
伯格曼深深着迷的并没有被触摸到。这不是他所能决定的。对于他那种或许已经产生的虔诚,我并不清楚。当他谈到他可以通过音乐感觉到另外的世界,那并不代表一个“新生命(译注:和晚年old age相对)”的开始。
然而他依旧尝试去理解那种奥秘所在,就像它永远存在真实世界的某一部分里。对他来说沉浸在音乐里就像是斯特林堡(奥古斯特·斯特林堡 August Strindberg)谈论石头或者学习观看云彩一样普通。这不算迷信,只是被一种好奇心环绕着对存在真相边缘的奥秘的探究。
或许什么也没有被发现?但是如果人们不主动去尝试的话,又怎么能够知道结局呢?我想,音乐本身确实是他着迷的原因之一,而另一方面,我觉得是他的童年。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孩子。对我来说,这是一种非常积极肯定的形容。我的意思是,孩子是真正的艺术家。当我们成长的时候,学校开始修正我们曾经寄予信任的空想和幻想;当那些真实世界里的字母和数学公式开始生效的时候,也意味着我们确实失去很多之前拥有过的:对于幻想和想象世界力量的膜拜。尽管不是因为幻想并不能帮助我们建造充满想象力的小房子或者木筏,或者把树木削成一艘小船,我们就丧失了这种力量。
我们利用幻想和想象的力量是为了处理生活中那些最为艰难的时刻。瑞典文学中有很多作品是来自孩子们的,描写他们如何运用这种幻想的力量来承受这个难以琢磨的、虚伪的和危险的成人世界。如果人们经历了学校生活得以重生,还能继续追求成为艺术家的梦想,那意味着他可以再次凭借幻想力量征服这个世界,就像他在童年时期曾经做过的。我们是充满理性的生物,而幻想则存在在那些令人烦恼不安的地方。我曾经遇见过很多伟大的艺术家。他们之中没有人否认,正是他们童年生活的经历深深地影响了他们日后的创作,而其成人生活的经历只不过刺激了他们的求知欲,以及确立了政治上和道德上的立场态度而已。
英格玛•伯格曼就是这样的人。这不仅只是在《芬妮与亚历山大》(Fanny och Alexander,1982)中偶然出现的内容,还有更多作为导演对于童年时期最重要力量源泉的一种尊重。幻想和想象经常成为他指导性的工具。现在他就这样离去了,就在他接近死神的时候,他像一匹不知疲倦的艺术神驹,完成了一批宏伟巨制,为人们留下了无数的电影、戏剧作品、剧本和书籍等宝贵财富。
现在关于他的文章已经成千上万,可惜大多数文过饰非,人们总是带着尊敬崇拜的心情去阅读他。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伯格曼是个少见的复杂性格的人。比如他有着强烈的控制欲望,这意味着他的工作伙伴必须忍受并且去适应他,而他的冷酷往往激起一些反感。尽管这不是真实的,但是他在瑞典皇家戏剧院被聘用以及后来被解雇的事情还是多次被人提起,甚至在他远走他乡之后还不能幸免。我不相信剧院的工作人员决心如此之大,但是毕竟无风不起浪。他需要捍卫自己的创造力,这使他变得更为无情——和很多其他的艺术家一样。如果他个人复杂的性格不能被完整地阐述,那么人们永远无法为他建立公平公正的纪念碑。
但或许还是太早了?首先是满怀敬意的,让那些最为复杂的图片都能够得到位置。伯格曼自己明白,很多事情都会变成他所了解的斯特林堡那样。首先迎来的是敬意和谄媚,不久之后狰狞的獠牙就会显现出来。有的就是笑里藏刀般的险恶。
他被捧上了顶峰,冷暖自知。
我们终于可以认清这么一部分人——他们受过高等教育——自诩为“伯格曼专家”,然后开始招摇过街,到处谈论“伯格曼和我”并且以此获得高额的报酬。
但是他是伟大的,英格玛•伯格曼。毫不妥协,在70年代初期他就已经这样做了,他将一篇极不友好的评论文章甩到别人脸上——或者他会将此尽可能得通过他的戏剧或者电影表现出来。他的重要性在瑞典之外毋庸置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按照习惯的表述——他在自己的祖国从来就不是一个预言家。有一次他被那些兴奋的瑞典税务官员追逐,不得已得离开。不过他总是会回来的,还为他那奔放不止的创造需要找到法罗岛这个最后的栖身地。
万物总皆归一。先是他的妻子英格丽(Ingrid von Rosen)离去,之后是他的创造力,最后是他那颗年迈的心脏。
他是近百年来瑞典、北欧、欧洲和世界范围内能够在将来依旧存在影响的艺术生命之一。在这方面无人会有异议了,它正在发生。
原文刊于丹麦报纸Infomation 2007年8月3日,丹麦文翻译:Ebbe Rossander;中文翻译:Tat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