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250天
2017年8月9日星期三
片名:上海小姐 The Lady from Shanghai (1947),奥逊·威尔斯
南京,家
奥逊·威尔斯的《上海小姐》和昨天所看的《漩涡之外》在同一年拍摄。说起来,故事的内容非常相近:一个局外人的圈套、人与人之间的欺诈、一个被雇佣的自称不怎么聪明的主人公、以及一个迷人至极也一坏到底的美女。甚至威尔斯的剧本也提到了“输”和“赢”,出自男女主人公之间最后的对白——大意是:这个世界太坏了,我们注定无法逃离。我们既赢不了,但谁也不能输。
但是,奥逊·威尔斯绝对不是仅仅带来一种深沉、忧郁的浪漫主义,酷劲、聪明劲,还有自虐式的快感。他的电影让人着迷,也许正是因为复杂性、多义,总是要对世界发表属于他宏大的看法。还有更多东西,他深深追念已经消逝的骑士精神,场景和对话都充满莎士比亚的气质。他好像总是不能被他的时代接受和理解,他走得太前,后来的人只能追随他的影子(就像《第三人》所表现的)。
《上海小姐》最著名的场景,是临近结尾处在唐人街疯狂屋(crazy house)中,威尔斯设计的镜室对决。之后的半个多世纪以来被反复模仿,甚至我们能在两位香港导演吴宇森(《变脸》)和杜琪峰(《神探》)作品里也能看见。无论是从视觉形式还是心理意像,这场戏都有着特别丰富的呈现。
当他或者她被若干(无数)镜面反射时,人就变成了可以无限复制的幻象。影片中彼此仇恨的双方(一对邪恶的夫妇),互相对着镜面开枪,子弹既是射向对方、也是射向自己。每当我重温这部影片时,总是感受到一种虚无。一个没有爱,只有贪婪、欺诈、恶意的世界,也是毫无意义的。
为了拍摄《上海小姐》,威尔斯和正在分居的妻子丽塔·海华丝短暂和好。海华丝是当时最耀眼的女明星,在拍摄这部影片之前不久,美国士兵甚至把她的照片(《吉尔达》)贴在试验的原子弹上,投向了比基尼岛。威尔斯亲自剪去了她标志性的红色长发,染成了金黄色,以出演属于他的蛇蝎美人。据学者彼得·康拉德说,威尔斯甚至想和海华丝合作一系列的电影,都是“上海小姐的姐妹们”——梅里美的卡门、王尔德的莎乐美,每一次都会被杀死。随着他们的正式离婚,这个计划没有实现。最后海华丝倒是陆续出演了这两个角色,但导演都不是威尔斯(《奥逊·威尔斯:人生故事》)。
丽塔·海华丝在《上海小姐》中展示了惊人的美艳。当她在影片开场出现时,坐在马车中,像一个女神降临在月光之中。在海上航行时,她穿着比基尼、带着海军帽,又好像化身女妖。最美的一幕是在墨西哥港口阿卡普尔科,海华丝穿着白色衣服,背景是一片低矮的屋舍,随着墨西哥人的鼓点和音乐,海华丝像从夜空飘然降临,穿行在城镇。
海华丝扮演的艾尔莎曾经劝导奥哈拉:“好好与世界相处,制定规则、对付它。”这或许也是她的处世之道。
当别人称奥哈拉为“强悍的家伙”(Tough Guy)时,威尔斯借由另一个水手说:“什么是强悍的家伙?无非要有优势:一把枪、一把刀子、警棍或者剃刀,总之要有别人没有的东西。……打架的时候比别人出拳快那么一点……一枚警徽,手中的石头,或者你口袋里的钞票。那就是优势,朋友。没有优势,就不算强悍的家伙”。——艾尔莎的优势就是她的美貌和阴谋。
在这个故事里,最终全身而退的,是“周游世界太久了,以至于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水手奥哈拉。由奥逊·威尔斯自己扮演。这是一个失败者,一个磊落而潦倒的人,除了自己的孤独,他一无所有。他对这个世界有着非常彻底的洞见,可是在爱的信念面前变得愚笨。或者说,别人都是成功的阴谋家,而反倒只有失败的人才像个唐吉坷德式的骑士。
《上海小姐》的最后,奥逊·威尔斯孤独地走向大海。这让我想起影片最初由威尔斯的旁白进入剧情,像是来自遥远的过去。同时,也像是这位水手若干的伤心往事里面最伤心的一桩。他最后的走向大海,我们也可以想见,这是他若干次走向大海中的一次。他说世界不是永恒的,有开始也有终结。但是,人类因为其本性,不断重复悲剧的命运。“远离是非的唯一办法,就是变老”,奥逊·威尔斯说。
第36周 比夜更黑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