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体会的话,这其中饱满的喜悦感,也真不比一句‘I love you’差啊。”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15天
2016年12月17日 星期六
片名:早安 导演:小津安二郎
南京,家
有个朋友根据我的排片,时不时会看上一部,那天看完《秋日和》说,“介绍个对象,弄上几十分钟,对不起睡着了。”又问小津哪部最轻松,当然是《早安》啦,毫无颓废之意,不过我又说,“买个电视机,弄上九十分钟,估计还是得睡着啊。”
《早安》确实是小津晚期完全喜剧的作品,主角是孩子嘛。小津电影里的孩子一向是以执拗的性格来制造笑声。《麦秋》里原节子的两个侄子为了买玩具汽车的轨道闹了半部戏。
说起孩子,想起看小津早期的电影,常盯着字幕看,在演员(配役)表中发现一个名字叫“突贯小僧”,觉得这个名字有趣,就去查,原来小津的第12部电影片名就叫这个名字,据说“描述绑匪绑架小孩后却反被小孩欺负,最后落荒而逃。”原片38分钟,现存只有14分钟。小主角青木富夫,自此改名突贯小僧,意思是“向你撞过来的男孩”。他后来演了《我出生了,但…》等等十来部小津的电影。前几天,我在《浮草物语》中看见这位突贯小僧,演剧团里的一个孩子,在舞台上他扮一条蠢萌的小狗。
虽说《早安》是以孩子为题,讲的却是社会的事,1959年的日本开始经济复苏,家庭也逐渐现代化,洗衣机、电视机进入日常生活。小津自述这部作品时说:“人这种动物总是平常闲话说的热络,一旦要谈正经事,就怎么都话不投机。”可见《早安》里还有对当时日常话语的讽刺。不过说是讽刺,却透露着喜感、善意和全然的温情。
唐纳德·里奇曾经说小津的角色异常关心天气。我们也许都记得在《东京物语》里,失去老伴的笠智众突然对众人说:“今天会很热吧。”你无从判断他话中的意味,或者说每个观众从话中得到的讯息可以不一。里奇说:“它很显然打断了感情异常紧张的某个场景。”这几天看小津,这些关于天气的话听到的越来越多,“天气真热啊”、“天气真凉爽”、“天气真冷”,好像只是一句对气温的感叹,又好像在表达内心的情绪,微妙得很。
《早安》里又有这样的场景。两个相互喜欢的年轻人在站台上相遇竟如此说话:
“早上好。”
“早上好。”
“天气真好,是吧?”
“是啊,真是个好天气。”
“好天气都很短暂,是吧?”
“是啊,好天气可遇不可求。”
“那片云彩的样子真是生动有趣啊。”
“是啊,很生动有趣。”
“很像是什么东西。”
“是啊,很像是什么东西。”
“真是个好天气啊。”
“是啊,是个真正的好天气。”
反倒是电影里的孩子整天把英文“I love you”挂在嘴边。这当然让人想起夏目漱石的著名段子。夏目在做英语老师时,有学生把“I love you”译成“我爱你”。夏目漱石说,日本人不会说那种话,只会说“今晚的月亮真圆啊”。从这个角度而言小津电影里说“真是个好天气啊”,也很日本吧。细细体会的话,这其中饱满的喜悦感,也真不比一句“I love you”差啊。
《早安》在视觉上有类似巴赫音乐中的数学性。构图和剪辑极为遵从逻辑、对称、固定节奏。当然可以把它解读为一种对现代生活的嘲讽,但同时也展示了“规则之美”。
这两年开始接触到植田正治,一位“从日常场景创造超现实影像的摄影大师”。发现他的某些画面极为眼熟,努力去想原来是小津的电影中曾相识,尤其是《早安》。植田比小津小整十岁,共同经历了日本战后的一段时期,虽说“植田调”和“小津调”二者的风格没有实际联系,不过我想从时代、美学和情绪上可能有共通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