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305天
2017年10月3日星期二
片名:索拉里斯 Solyaris (1972),塔科夫斯基
南京,家
尘世的生活走到半途
我迷失在昏暗的树林深处
这是塔科夫斯基在《镜子》里引用父亲的诗句。《索拉里斯》(又译:飞向太空)的中年男性主人公让我想起这两句诗。
多年之前初看《索拉里斯》,只看得昏沉欲睡,短梦迭起,这倒特别符合电影本身的设定。囫囵吞枣之余,非常喜爱电影的设定——尽管这个设定来自原著作者。
这位作者是波兰著名的科幻小说家斯坦尼斯拉夫·列姆。小说的核心是人类发现一个星球名为“索拉里斯”,这个星球被一片海洋覆盖,这片海洋就是一种特殊的生命形式,既外星智能体。人类为了研究索拉里斯,在海洋上空建立的空间站。但是这片海洋可以扫描人类的大脑皮层,在睡梦中精确复制人的无意识意念,将记忆深处的情感创伤具象化为实体。
在我的记忆当中,曾修正这个设定:把这片海洋想象为纯粹的磁场(之类),而不是一种智能体,只要靠近它,它就可以复制出人的潜意识。这种复制是物质实体,而不是幻觉、也不是虚拟影像。实际上这就是一片“思想之海”。索拉里斯复制出的实体,反映的都是人类被压抑的情感:比如隐秘的罪恶感、不能满足的欲望、难忘的创痛等等,都是折磨心灵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这样一片记忆之海。被派往索拉里斯空间站的科学家凯尔文也一样。
凯尔文在索拉里斯的第一个夜晚就在封闭的寝舱内发现了“妻子哈丽”,她从虚无中诞生,穿着一件没有开口的衣服(衣服不是穿上去的、也脱不下来)。“妻子哈丽”在十年前与凯尔文发生争执后,注射药物自杀,这是凯尔文无法自我谅解的创伤。而来自索拉里斯的复制品、这个“哈丽”的实体由中微子构成。她不是人类、也不是幽灵,她真实存在,但又“不是真的”。但是她的思维、情感、言行举止和已经死去的哈丽完全一样。
列姆的原著意图探索未知的世界。人类为解开宇宙之谜而做好了奋斗的准备,甚至做好了殉道的准备。前往索拉里斯的科学家们是怀着传播人类的高贵和美德的价值观的使命,想寻找一颗星球,寻找一种文明,在那里让人类的真理显示出来。但是在塔尔科夫斯基那里,借一位空间站科学家的话说:人类不需要另一个世界,“人类需要人类”。
索拉里斯的“思想之海”,像一面镜子,迫使前来的人类面对自我的痛苦,那些最不为人知的痛苦。而只有面对痛苦,人类才会明确什么是爱。塔科夫斯基在访谈中,明确地说:如果一个人没有爱,就不再是人。这是《索拉里斯》的电影所要证明的。
那位原著作者列姆说:塔科夫斯基拍的不是《索拉里斯》,拍的是《罪与罚》。
俄罗斯的评论家觉得,塔科夫斯基感兴趣的不是外星的神奇景观,甚至也不是潜意识的秘密,而是“哈丽”这个实体几度死而复生的神秘情境。其中一次“哈丽”穿着透明短睡衣、吞下液态氮自杀又复活的场景,既诡异又性感。塔科夫斯基依靠女性“复活”的情节和意象,为男性带来一种救赎之感:“唤起他的罪恶感、良知和爱”。
塔科夫斯基的电影和列姆的小说最大不同,就是小说探索的是遥远、未知的外部世界,而影片探索的是人的精神空间。
电影的开场和结尾都拍摄了凯尔文在故园的场景:池塘、水草、薄雾、原野、花园、一匹马、一阵雨。小说完全发生在外星,但塔科夫斯基一定要拍摄地球上的景色,因为“希望观众能够欣赏到地球之美,希望他们从索拉里斯星回来之后能够想到地球,简单地说,就是能够感觉到乡愁这种有益于身心的痛苦”。
雨水降临,是塔科夫斯基电影中最重要的时刻。在《索拉里斯》的最后,凯尔文回到了祖屋前,隔着玻璃窗看到父亲在家中的身影,此刻下起雨来,却落在屋子里面,落在父亲的肩头,但他浑然不觉。
——这究竟是凯尔文回到地球后所做的梦境,还是在索拉里斯上空目睹的实景复制,或者是记忆中的错觉。在电影中过去与未来交错,此世与彼世相逢。电影就此结束了,充满神秘又诗意地中止了名为索拉里斯的心灵之旅。
这让我感到一种伤感,并且感到伤感竟也的是如此高贵的情感。因为这种伤感虽然来自幻觉,却比真实的更真实。
第44周 东欧年代
镜子(1975)
飞向太空 (1972)
红色赞美诗 (1972)
严密监视的列车(1966)
我是古巴 (1964)
水中刀 (1962)
灰烬与钻石(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