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322天
2017年10月20日星期五
片名:梵高 Van Gogh (1991),莫里斯·皮亚拉
南京,家
“我在全部自然中,例如在树木中,见到表情,甚至见到心灵。我曾试图把放到人像里的感觉同样放到风景里去,好似拒挛着地热情地伸下地里的插根和被狂风鼓动欲解放而去的情态。”
——文森特·梵高
2014年,当我看到迈克·李拍摄的《特纳先生》时,由衷地感叹说这真是皮亚拉的《梵高》以来最好的画家传记片。毫无疑问,我已经把这部《梵高》当成了一个标杆了。
皮亚拉拍摄的是梵高生命的最后时光,有介绍说是他死于小镇奥维尔之前的67天。只有在皮亚拉的影片里,我们真正在意的是这位画家的灵魂。皮亚拉完全没有借助这位画家的作品,也没有采用后世对梵高的评价和揣测。就像是把摄影机直接搁在19世纪的法国乡间,去捕捉一个形容枯槁的失败者的行踪。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是雅克·迪特隆扮演的梵高从一列火车上走下来,轻微佝偻着身体,憔悴、疲惫、谦卑、随意,像是被我们偶尔看见的一个普通男人。一个百无聊赖、略显落魄的浪荡子。我们的目光在一瞬间被皮亚拉调整了。我们不再是仰视一位伟大画家的神话,也取消了窥探他死亡之谜的企图。我们同样站在1890年奥维尔的站台上,观察这个走向生命终点的男人。
皮亚拉在访谈里说,“如果非要给我做的事下个定义……那么,现在发生的和昨天发生的都不是现实主义。在拍电影时,时间是不存在的,没有现在,也没有过去,只有我们拍摄的‘这个时间’。应该尽可能地靠近这个瞬间的真实。”只有这种“瞬间的真实”,才让我们得以接近这个叫做“文森特·梵高”的男人的灵魂。
我们经验的是,梵高最后的生活环境。泥水、草丛、杂乱的房屋、狭小的旅店,但也有阳光、色彩、蓬勃的情欲、金色光芒的麦田。我们看到梵高在吃饭、喝酒、和女人厮混。我们只能看到这些景象。皮亚拉的精彩之处是,他永远只拍这些,就像雷诺阿说的“我只拍事物的皮肤”。只有我们真切地感受到梵高存在的世界,才能理解他的孤独和痛苦。
说到孤独和痛苦,绝对不是把自己关在空屋子里呐喊,不是在黑夜里啜泣,或者满地打滚、疯狂做爱。真正经历过孤独和痛苦的人都明白这一点,可是很少有导演可以避免去拍这一点。皮亚拉却可以通过一个平静的、微妙的描述,让我们感受到梵高的孤独和痛苦,确切地来自他生活在一个不理解他的环境中。
《梵高》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温和与友善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又难以避免的是怯懦和保守的。梵高在那里显得和这个世界不平衡、格格不入。他成了这个世界的不正常的人。这即为给他人(那些善良的人、爱他的人)造成了痛苦,他人也为他带了痛苦。这些痛苦造就了他的艺术。
我们确实只看到梵高吃饭、喝酒、和女人厮混,偶尔应别人的请求随手画一张画,还有一次因为室友涂改自己的画而发火,他也在乡间走过,在巴黎的沙龙上狂欢;但我们透过这些表面,也能确切地看见一个男人用他的骄傲和自信在失败面前所做的艰难挣扎,最终走向死亡。他活得如此卑微,死得也悄无声息。
就像他的弟弟提奥感叹的那样:“现实在他面前微不足道,但生活又是现实的。”
皮亚拉没有把梵高之死拍成传奇,也没有拍成廉价的悲剧。他拍出了梵高生命最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其中包括一些感人的时光,好比说,弟弟提奥夫妇造访奥维尔时的午后,四位女士唱起歌来的美好时刻。这些时光使得梵高成为有温度的人。
梵高死后,皮亚拉没有立即结束影片,而是拍了一些奥维尔周围的事。人们为他的离世而伤感,但也只是伤感而已,他们继续活下去。梵高在这里所作的画,被人们都成一位落魄画家留下的纪念物保存下来。曾经爱过他的医生的女儿,不久之后遇到了另一位前来的年轻画家,说起梵高时,对方问:“你认识梵高?”女孩轻声又坚定地回答:“他是我的朋友。”
电影到这里恰当地结束了。我感到眼眶已经略微湿润。就像开头说的,皮亚拉没有把文森特当成伟大的画家来拍,而是当成了他的某位朋友。
这种感觉有点像什么呢?看到一位朋友推荐牙买加作家马龙·詹姆斯的《七杀简史》,书里有一句话不知道语境,但很贴近看见“皮亚拉的梵高”的感觉:“人也许不认识人,但灵魂认识灵魂”。
——写于南京南-杭州东高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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