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我爱你,那就是最后把骨灰盒放在一起。”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21天
2016年12月23日 星期五
片名:爱情万岁 导演:蔡明亮
南京,家
前一天看拍上海的《苏州河》、后一天看拍香港的《重庆森林》,排片时很想在今天给自己放一部拍台北的电影。1994年在台湾,杨德昌拍了《麻将》、李安拍了《饮食男女》、蔡明亮拍了《爱情万岁》,这几部故事背景都在台北,你也可以说是不同层面的台北。杨德昌拍了一个愤世嫉俗的台北、李安拍了一个委婉世故的台北、蔡明亮拍到的是孤独空洞的台北。
杨贵媚在同一年接拍了《饮食男女》和《爱情万岁》。她说李安的戏,有完整剧本、有清晰构想,进组之后要排练甚至要矫正发音。到了蔡明亮的戏,什么都没有,拍戏每天就是叫她走路、吃便当、嗑瓜子、上厕所、开门关门、以及做个爱。拍完了,她觉得演员生涯要毁了。没想到不久听说这个片子去了威尼斯,不禁愕然。再后来还居然得了金狮奖。
她一定很奇怪,《饮食男女》里有饮食有男女,李安诚不我欺,可是《爱情万岁》里没有爱情,不仅没有爱情,几乎什么都没有。
我们看到这个电影时,已经通过网络论坛知道蔡明亮很久了,也知道《爱情万岁》获了金狮奖,并且知道在影片结束前有一场杨贵媚长达七分钟的哭戏。当时就想导演和演员是怎么做到的?七分钟?!当然就有种心情,看这个电影的两小时间,就是等待这七分钟。
电影真的很孤独。你说拍的是台北,你也可以说拍的是人间。杨贵媚在电影里是个卖房子的,李康生在电影里是卖纳骨塔的——就是骨灰盒存放处。给活人住的地方,一居两居三居,楼上楼下带花园;而给死人住的地方也有给一个人的、夫妻两的、大家族的。看下来的感觉,蔡明亮拍到的是“人只是寄居而已”的状态。
如果说《爱情万岁》里完全没有提到爱,也不对。电影里有一个纳骨塔推销员对顾客介绍双人存放处的时候说,“什么是我爱你,那就是最后把骨灰盒放在一起”。这好像既是对爱情的诅咒又是祝福,或者只是一种喜剧式的嘲讽。
今天在家重看时,有几个朋友一起看,人一多就不会太关注个体的孤独问题了,大家会说你看94年他们在用的大哥大是这个样子、当时烂尾的台北中央公园很像我们现在的各种新园区,等等。讨论这些“物”的部分,可以化解共同观看“性”的部分的尴尬。
尴尬不是因为蔡明亮把做爱拍得活色生香,而是如此的冷和荒诞。这里面既没有爱,也没有欲望,就像嗑瓜子、接电话一样。
又等了两小时,接近结尾了。天色发蓝,整个画面青幽幽的。被翻开的新土、刚栽下的树干、未完成的道路,杨贵媚穿着高跟鞋走了又走。我们看到的已经不是毫无美感的空间,而是残破不堪的内心世界。然后杨贵媚坐着哭了起来,啜泣、干嚎、点了只烟、然后继续痛哭。我想,真了不起啊,蔡明亮毕竟拍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东西。
导演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控制时间,坚定地控制时间,并获得自己想要的那种东西。希区柯克要把48秒钟“浴室杀人”片段由78个快切镜头构成(机位多达60个);阿巴斯可以对着一个场景一动不动凝视10分钟。蔡明亮在《爱情万岁》中,接近安东尼奥尼的气质,拍出了极其无聊和空洞的节奏。但最后的哭戏,毕竟只是蔡明亮独有的。据说,这个镜头CUT时,杨贵媚还在哭,蔡明亮就和她抱头痛哭。
哭什么呢?每个人有不同的答案。每个人都有可哭之处。
《天边一朵云》之后,我就很少看蔡明亮导演的作品了。觉得更应该在美术馆去欣赏吧。在我心里,他的导演蔡明亮的色彩越来越淡,而当代艺术家蔡明亮的色彩越来越重。最近听说蔡导要在厦门三影堂艺术中心开展,放映他的几部短片《无无眠》、《秋日》、《西游》。有趣的是这场展映安排在跨年之夜,据说在零点蔡明亮会跑出来给大家唱他喜欢的老歌,给大家做杯咖啡。
我还挺喜欢这个蔡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