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ies: Column | 专栏

放看不到的电影-国际电影节回顾之五

电影节的电影节

1990年,我带着电影《本命年》参加香港国际电影节,发现这是一个不评奖的电影节,每年三月中到四月初举行。

我问过接待我的选片人梁慕龄小姐:我这个电影一个月前刚在柏林节首映、获奖,你们就选进来了,速度可真快啊!她跟我说,香港(国际电影)节1977年创办,确立的宗旨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最高质量的选择,把前一年全世界各电影节的优秀电影集中过来,满足文化艺术观众的需求。因此,它被誉为“电影节的电影节”,半个月里,来自50多个国家的、300多部优秀电影作品,在十多个场地轮换展映,观众超过60万人次。

今年(编者注:2015年)的北京、上海国际电影节的一大进步,就是人们不再把焦点对准红地毯上的明星、开幕式的歌舞秀,媒体也不只是盯着“天坛奖”、“金爵奖”的评奖结果上;而是纷纷关注市场上没有、也不会发行的众多世界各国的获奖新片和经典名片之上;放映场次和观影人数都有明显的增长。

我们终于明白了,举办电影节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放片和看片,放主流商业市场上看不到的电影,看有文化价值、有创新意义的影片。

本来嘛,有主流商业市场,就应该有支流文化艺术市场,有满足儿童、教育、审美、科研等不同观众需求的电影发行与放映。而文化艺术市场的领头羊就是电影节。

记得那年在香港(国际电影)节,有三、四个下午的4点钟,我都在香港文化中心的大放映厅里遇到来港宣传新片《古今大战秦俑情》(1989)的“演员”张艺谋,我们都是来看三位刚刚在国际影坛上浮出身影、即将成为世界级电影大师的导演们的代表作品:伊朗的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何处是我朋友的家》(1987);波兰的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戒之杀人短片》、《十戒之爱情短片》(1988);英国的彼得·格林纳威的《厨师、大盗、他的太太和她的情人》(1989)。

这些杰作的独特艺术风格和瑰丽的人文风采,让我们众多的观影者欣喜若狂。

郑洞天教授后来曾回忆起我自己都忘记了的事,他说:“我记得很清楚,90年你从香港回来给导演系的教师们说,不要再说费里尼、伯格曼式的大师时代不会出现了,新一代的世界电影大师来了,他们是:伊朗的阿巴斯、波兰的基耶斯洛夫斯基、西班牙的阿莫多瓦和英国的格林纳威。”

我倒是记得,之后几年中我想方设法收集这几位导演前期作品的录像带,把它们介绍到教学与研究中去。其实,这几位导演都是四十年代出生,在他们引起国际电影节关注前都已经拍过许多电影,卓有成就;但是没有国际电影节的开掘和推荐,他们的电影不会为世界所关注,也不会获得后来那些更加辉煌的艺术成就。不是吗?

90年代后期以《橄榄树下的情人》(1994)、《小鞋子》(1997)等取代“中国电影热”的伊朗电影浪潮;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巅峰之作《蓝》(1993)、《白》(1994)、《红》(1994)三部曲的诞生;阿莫多瓦和格林纳威的杰作《关于我母亲的一切》(1999)、《枕边书》(1996)等的出现,都是明证。

在电视、录像带、DVD以及网络的冲击下,近三十年来影院市场的观众人数、年龄结构急剧下滑、缩小。今天的主流电影商业市场,被美国好莱坞的电脑游戏、漫画改编为主的“暴漫”大片垄断,已经完全不给各国、各民族的文化艺术电影以空间了。怎么办?怎样支持非好莱坞国家的电影事业?怎么让我们的后代了解与爱好世界各个民族多彩的文化与历史?国际电影节事业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谢飞在第19届喀拉拉国际电影节上 ©️谢飞

过道上的电影节

去年12月(编者注:2014年),我受邀赴印度第十九届喀拉拉国际电影节(编者注: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of Kerala)任评委,那里电影观众之多、热情之疯狂,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一百四十多部选自世界50多个国家的新电影,一周之内在12个不同的影院放映;多数影院还是我们过去的500至一千座位的传统大厅,可却场场爆满,甚至连过道的地方都坐满了人。

我们五个评委都配有专车和陪同的志愿者,因为在那人、车、牛混杂的古老街区里,要按时从一个影院赶到另一个放映厅是很艰难的。

谢飞在第19届喀拉拉国际电影节上 ©️谢飞

当我们在开演前三五分钟,挤进下一个电影的放映厅、坐到志愿者为我们占好的座位上时,周围、以至过道上的观众可能已经安静地坐等了十五、二十分钟了。

电影节采取会员式售票,观众可以在网上或售票处购得通票,约500卢比(合50人民币元),在一周期间可任选20-40场电影观看。由于不对号、不限场,观众就要早排队、早进场、早占位。

每天,我们穿过那些热情、欢乐、守秩序的影迷们排起的弯弯曲曲的长队,不得不为这个被誉为“印度文化水平最高”的西南小邦而叫好!

电影节不仅在传播文化,也在培养有文化修养、有艺术鉴赏力的观众,也在为建设文明、和谐、高质量的社会出力。

写于2015-7-4北京

原文刊登于2015-9-22 《南方周末》
经作者授权转载

谢飞

中国著名导演

Recent Posts

在她的时间中:香特尔·阿克曼(CHANTAL AKERMAN)访谈

在我这里,你会看到时间流逝。并…

4 周 ago

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一个摄影记者

斯坦利·库布里克不断制作出一部…

1 月 ago

艰难的归途:阿克曼的影像之旅与情感探索

“当别人用我的名字和姓氏谈论我…

1 月 ago

《让娜·迪尔曼》,世界上最好的电影

这个令人惊讶且备受争议的评选激…

1 月 ago

从《学徒》里找到特朗普成功的秘诀

影片的结尾旨在显示,到1980…

1 月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