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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机不要停!》:足够可爱有趣,但也不必吹成神片

《摄影机不要停!》宣传海报|来自网络

《摄影机不要停!》是那种电影,看完以后让人摩拳擦掌,想拿出自家积灰的单反DV,把朋友叫出来甩开膀子干上一场。要拍的东西还必须是手持镜头,最好长镜头,调度走起来,大夜不是事,导演咆哮,演员吼叫,但可别谈钱,谈钱就俗了。如同那标题中的感叹号,《摄影机不要停!》就是看完会让人产生以上冲动的电影,疯狂、过瘾、燃,带着对拍电影这件事质朴的理想主义。

当然,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恐怕拍出来九成九是烂片。但没关系,烂片一样也可以有烂片有趣的地方。尤其在今天的环境里,吐槽烂片远比解释佳作更容易。由自己吐槽,也就是所谓的自黑,拿捏恰当,反而可能招粉。比如王宝强亲自去领金扫帚,比如汤米·韦素笑嘻嘻地走《灾难艺术家》红毯。关键在于如何去解构,以一种蠢萌的姿态,把烂片的机制暴露给观众,然后再去重构,使得过程也是结果。

《摄影机不要停!》其实就是合理地完成了这个解构和重构的过程,说起来戏中戏中戏,但其实剧本并不复杂,完全不是有些评论描述的烧脑结构。而且电影的每一部分都相当工整,目的明显,效果直接。故事讲的是一群人在废墟拍丧尸片,结果遇到真的丧尸,但导演坚持摄影机不能停,于是有了呈现在眼前的一连串内容。

故事不适合剧透,一口气看完的观众大呼过瘾,为中途离场的人感到遗憾。屡有路人贴心提示,撑过这一段,往后别有天地。这也再一次证明着电影及拍电影的机制本身,是一种骗术。而人们恰恰喜欢受骗后的澄清,让压抑的情绪可以释放,没什么比物归原主、失而复得并进一步理解曾经拥有更能令人大舒口气,重新提起精神,甚至感到感动。

300万日元的极低成本,换来30亿日元左右的票房,几乎1000倍的收益率,《摄影机不要停!》的确堪称年度日影一次小奇迹,至少是个现象。300万日元,合人民币不到20万,这根本就是没成本,用爱发电。草根导演,没有明星,现实的草台班子,也和片中的剧组形成一组奇妙互文。冲破垄断,靠的不是大数据精准营销,而是意料之外的口碑发酵。影迷的狂热,一种无视工业的态度,仿佛来自旧世代的情怀,都可以是这部电影所附加的意义。

《摄影机不要停!》剧照|来自网络

《摄影机不要停!》无疑是迷影的,是关于电影的元电影,能让人感受到电影自身所携带的趣味和活力。尤其稍微经历过一些影视制作的人,看的时候会更有滋味。比起吉田大八的《听说桐岛要退部》、园子温的《地狱为何恶劣》抑或三谷幸喜的作品,《摄影机不要停!》显得更没门槛。它没有被某种既定的美学、风格所限制,毫无学院派的架子,通篇所用的手法简单易懂。况且丧尸片也已经成为一种不必注释的通识,普世又类型元素多多,自然畅通无阻。

但是,如果把元电影的维度进一步铺开,比如和北野武的《导演万岁》《双面北野武》相比较,那么《摄影机不要停!》迷影的对象、解构的程度、立意的着陆,又有什么相似或不同的特征?换言之,《摄影机不要停!》是可能影响电影形态、改变电影史方向或长久留名的作品吗?

很遗憾,它大概还不能。一言蔽之,《摄影机不要停!》解构的着力点,只针对电影制作现场的机制和过程,但它缺少野心去更多地发掘电影的存在意义、形式规则或身份价值等等。诚然,关于青年人演技、经纪人限制、制片方要求、掌机人权力这些大大小小的潜规则,它有所提点,并用一个小家庭疯魔式的工作热情去积极地回应和化解。然而,这本身是场预先设定好的游戏,为什么如此设定?必须要这样接受吗?能不能再打破一层,摧毁它以后会有什么后果?影片并未就此延展下去。

Come on,现在这样,是在完成一个活儿啊。长镜头不是自由的,也不是自发的坚持,是噱头,是卖点。在它的规则之内,跳上一场疯魔舞蹈,终究还是戴着镣铐,表演给甲方爸爸。信任体制,就受制于体制,并不能接近或突破电影创作的本质。在这个故事里,是不是还可能有“摄影机必须停”这样的反骨?难道人们对电影的深情,被感动的原因,要得出的结论,仅仅是影视人可以稍微保留尊严地快乐接活儿吗?如果是这样,费里尼的困惑、柯南伯格的生猛或今敏的释怀大概已经被遗忘。

《摄影机不要停!》剧照|来自网络

当然,没有必要要求一部影片去做到其他影片做的事。《摄影机不要停!》毕竟定位喜剧,能自洽,足够可爱和有趣,已经很友好。只是它的内核还是比较保守折中,前有古人,不无仿鉴,没必要把它吹成神片。如果真的看完产生创作冲动,也该再想想那是一剂鸡血,还是确实对电影有表达欲、有敬畏心。

话说回来,虽然僵尸血浆,但这部电影实在是安全非常,即使在大陆环境下诞生似乎也问题不大。不过,创意能偷,剧本能抄,那种劲儿是最没办法复制的。《摄影机不要停!》里的人物,看上去是真的穷、真的没在这个圈子里混出头。这不是技巧性的,属于浑然天成,完全造作不来,给钱反而成不了,看其他评论说电影导演也确实曾经负债上百万日元过过苦日子。

这样一想,也就不忍心再责怪它快乐接活儿的价值观保守什么的了。这只是种食物链末端的迷影,是小人物立足日常、去除深度、不求革命,但愿挺直腰板、富足家庭、令子女各得其所的小确幸。它脱离不了资本社会、反抗不了行业规则、伸张不了创作自由,也不求那些,要先牟足了劲解决温饱,再说什么艺术不艺术。无论如何,穷困但没被彻底打败的这个状态,被《摄影机不要停!》捕捉演绎得很实际、够实在,也仿佛暗合了这部电影本身的黑马现象。

良卓月

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硕士,南加州大学电影学访问学者,影视策划,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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