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ies: Interviews | 访谈

专访陈英雄:“我能看出一部影片是否是真的杰作”

Luc:首先很荣幸看到您的新片《挪威的森林》,请问陈导您为什么会选择执导、改编村上春树这本非常著名的小说?

陈:当然,首先是我自己非常非常喜欢这部小说,通过阅读这本《挪威的森林》的法语版,我深受感动。它唤醒了我本人的一些情感,包括当初我是怎么第一次相爱,第一次邂逅。当我们失去爱情时会变得十分伤感。这种经历,书中都以一种敏感、细腻的方式,做出了生动的表现。让我们对书中人物有了一种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

此外,对于片中的人物而言,渡边是第一次陷入爱情。在他们缠绵了第一晚之后,直子就消失了,所以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爱情,又转瞬即逝的过程,渡边当然无法接受她的离去。虽然他后来遇到了绿子,她能够去全心全意爱他就足够了,但是对于渡边来说,他心底还没有能够接受绿子,他还在纠结于为什么直子会离他而去。所以直到他后来和直子重逢,直子向她解释离去的缘由,渡边又萌生了去解救直子的冲动,在他的内心总是感觉自己能够,且必须去挽救直子这样的女孩。因此他也无法去爱另一个女孩,一直到直子死后,渡边和绿子经历了肉体上的升华。在与绿子的情欲过程中,渡边反而找到了救赎,放下对直子的情感纠结,向自己的生活重新妥协。这种阅读过程很让我感动。

Luc:可以说,直子是这个故事中的关键人物,那为什么你会选择菊地凛子来饰演她呢?

陈:对于我来说,选演员的过程并不简单,一开始我对由哪位女演员来饰演直子没有概念,不知谁是完全理想的扮演者。同时也是菊地凛子主动要求参演,非常强烈得想出演直子这个角色。后来在试镜的过程中,我在摄像机后发现,她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于是我就同意了。随着菊地凛子的加入,我从新塑造了直子这个角色和她周围的一切,让她逐渐成为电影的中心。村上春树先生对菊地凛子的表演也非常认可。

在影片有许多的场景,大家也看到了,其实非常难实现,幸好有了这些身具才华的演员,单靠我个人是无法完成的。当时她是强烈的要求,坚忍不拔的精神,才能成为我的主角,所以我也要感谢她的毅力,她有一种成长的趋势。有一次吃晚饭时,菊地坐在我身边和我讲“为什么我在真实的生活中的哭泣,反而没有电影中来的感觉真实?”我对她说“这就说明你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演员,你在影片中表现的生活要高于现实。你用尽了真实的情感。”在我看来,这就是真正好演员的标志。

Luc: 在影片中的演员表演让我们印象深刻,而其他的方面,譬如摄影同样如此。我们知道陈导演以前在法国卢米埃尔电影学院也是学摄影出身的,这部《挪威森林》也是和一位很著名的华裔摄影师-李屏宾的合作,那您怎么考虑片中的摄影、布景和造型等元素的呢?

陈: 我乐于让摄影师自由的表达,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去指导他如何拍摄。李屏宾是个非常有才华的摄影师,他的创作享有很高的自由度。我对他的要求,只有一点,就是要把人物皮肤的质感表现出来。影片中要表现情欲,所以要让观众看到那种“性感”,这是情感的一部分。李屏宾很完美的做到了这部分,他对摄影机的每一次操作,都不仅仅是为了陈述剧情,或是让场景激动人心,而是充满了情欲的气息。所以这是一部带有他强烈个人印记的作品。我们每一次来到摄影棚拍摄时,都不曾事先决定什么,我都是在现场听、看和感受,完全凭感觉创作。

要让图像真正具有说服力和美感,不仅仅是摄影师的贡献。譬如有一堵墙在我们面前,要呈现出它的美感,这不仅仅要摄影师去拍,还需要道具师,服装师,化妆师,发型师等不同工种的努力配合。有时候我们为了衬托皮肤,需要找出一种特殊的织物,我的目标,就是要让皮肤达到最佳的视觉效果。此外,关于具有“美感”的画面,我认为就是“准确”的画面。如果说这个画面无法表述出我的情感,那就是丑陋的。

Luc:影片中还有其他的方面也让我感到美感,譬如说音乐。你选择了怀旧的,伤感的主题,大量Jonny Greenwood的作品,那您是如何考虑这种音乐和画面的配合的呢?

陈:很显然,我的配乐肯定是根据影片情感的基调来选择的。书中提及了很多音乐,但是程度还是没有达到电影中的吻合要求,所以我必须选择更加强有力的表现力。不过我也避免使用太多怀旧的配乐,因为怀旧通常代表的是美好的记忆,但是在书中,伤感要远远多于美好,一种为逝去后无法再来的爱情惋伤。所以在伤感而非怀旧上,我下了很多功夫。

一开始,我考虑用五、六段The Doors的音乐,因为对我而言,Jim Morrison是如此强力且性感,和原著相符。但是当Greenwood加入到我的创作后,他给我推荐了Can这个乐队,与他们同时代,但没有他们那么著名。可这样尝试后,他们反而显得更加契合我的影片,更加的真实。

Luc:您和许多著名的他国影人合作过,譬如中国的梁朝伟,以及您的妻子在您的作品中也扮演过重要的角色。但是我还是想问如果在拍摄过程中,有些外在的商业因素影响了你的自由发挥,您会如何平衡商业和艺术的关系?因为曾有一个并不太愉快的经历,你曾经说过的,关于《伴雨行》。

陈:也不能说是和他人合作的不愉快,那时的情况是,当时我和制片人打了一年的官司。当时正是剪辑的关键时期,经常是我工作了两三个礼拜,就不得不离开,无法安心工作。这部电影本身具有很大的潜力,本来会有不错的反响。可正是因为剪辑工作被打乱了,我感觉很遗憾。后来这个制片公司倒闭了,我就尽我的所有能力,阻止了影片的发行。所以说,这部影片其实是个半成品,没有完成。我不是那种拍了三部艺术片,就急着转向商业的导演,不要误解我。我作为一部电影导演,就是要把电影特有的艺术语言呈现给观众,其中要表现出电影的复杂性,神秘性,以及动人之处。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不惜一切的完成这些特性。

Luc:那陈导演,您的下一部影片将会拍摄什么题材,会不会再和中国演员和幕后人员合作呢?

陈:我也很想和他们合作。不过我下一部影片,很确定将是一部法语片,我自己的第一部法国电影。这是我自己的主动选择,我读了一本很不错的小说,被它深深的感动了。这正好是一部法国小说,当然,这也可能是一部土耳其小说嘛(笑)

Luc:您已经开始着手剧本了吗?

陈:哦,还没有,我还没开始改编。

Luc:最后,请您表达一下对于今天的中国电影,年轻导演的看法,与当代法国电影人的比较?

陈:我没有特意的去了解中国电影,即便是法国电影,我也没有太多的兴趣。如果真的有一部杰作诞生,我肯定是第一个了解,第一个去影院欣赏的。我以为在全世界范围内,没有几个人像我这么执着于电影语言的创新。一旦有新的事物出来,我一定会第一个知道。不夸张,也不必谦虚的说,我是世界影坛中,不多的具有专业技术和知识背景,能够对一部影片是否值得去看,并做出评价的人之一。

Luc:多谢您接受访问,祝您影片上映顺利。

Luc 2011年六月采访整理

董铭

影评人,曾多次参与报道戛纳、威尼斯等电影节,对欧洲电影尤其关注。文字散见于《南方周末》、《新民周刊》、《新京报》、《南都周刊》等平媒,参与编写《电影+2005》、《电影+2006》、《法国手记》等书籍。

Recent Posts

在她的时间中:香特尔·阿克曼(CHANTAL AKERMAN)访谈

在我这里,你会看到时间流逝。并…

4 周 ago

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一个摄影记者

斯坦利·库布里克不断制作出一部…

4 周 ago

艰难的归途:阿克曼的影像之旅与情感探索

“当别人用我的名字和姓氏谈论我…

1 月 ago

《让娜·迪尔曼》,世界上最好的电影

这个令人惊讶且备受争议的评选激…

1 月 ago

从《学徒》里找到特朗普成功的秘诀

影片的结尾旨在显示,到1980…

1 月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