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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情,跳跳舞——格鲁吉亚同性青春片走向世界

列万·阿金(Levan Akin)的温柔爱情故事《然后我们跳了舞》(And Then We Danced)颂扬了令人陶醉的格鲁吉亚传统文化,公然挑战了这个国家对同性恋的态度。本文作者Alex Davidson将从前苏联国家的一些少数但非常重要的酷儿电影传统中追溯此片的地位。

巴奇·瓦利什维利(Bachi Valishvili)和列文·格尔巴赫亚尼 (Levan Gelbakhiani)在《然后我们跳了舞》(And Then We Danced,2019)的剧照

这部电影非常钟情于格鲁吉亚——几乎就是发给观众的旅游邀请函。”导演列万·阿金(Levan Akin)在去年10月的伦敦电影节上这样告诉我,他的这部新作《然后我们跳了舞》(And Then We Danced)是一部视觉上非常华丽的动人男同爱情故事,讲述住在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一名叫Merab(列文·格尔巴赫亚尼 Levan Gelbakhiani饰演)的青少年舞者,深深地爱上了新来的舞者Irakli(巴奇·瓦利什维利 Bachi Valishvili饰演)。阿金说:“我想当格鲁吉亚进入11月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觉得惊讶,天气竟然这么暖和,很有节庆气氛。格鲁吉亚很多人都没有LGBTQ议题的概念,但是……这部片在戛纳导演双周上首映,真的获得了很大关注,人们都以此为豪。”

在每一场伦敦电影节放映后,阿金和格尔巴赫亚尼都迎来了观众长时间起立鼓掌。一个月后,电影在第比利斯国内首映,阿金的预测很不幸被证明至少就一些反应而言过于乐观,电影遭到极右团体的示威抗议,上百人试图冲破警方的防爆装置强行进入电影院中断放映。格鲁吉亚东正教会谴责此片,称其“攻击教会”。这样的示威抗议不仅对观众造成了苦恼,同时也迫使电影院加强额外的安保措施,使想要放映该片的场所增加了放映成本。

几个月后当我再次见到阿金时,他对于仇恨团体造成了如此之大幅的媒体报导表达出惊讶,而他更想要强调看了电影的一些观众表达的反馈给了他很大鼓舞。“首映之后,对于电影的支持和反应非常强烈。”他说,“许多从未听过任何LGBTQ故事的老人深受感动,电影几乎变成了格鲁吉亚的一个标志,甚至还有人在示威现场放电影里的音乐。简直太疯狂了。”

导演列万·阿金(Levan Akin)©️Carla Orrego Veliz

这位瑞典籍格鲁吉亚裔导演出生在斯德哥尔摩。“但是我们以前每个夏天都会去格鲁吉亚,我同时拥有局内人和局外人的视角,这很迷人。”他说,“很多时候你对一个国家的了解太根深蒂固了,因为你住在那里,实际上很多东西你都看不见。”格鲁吉亚与同性恋有着复杂的关系,相比于其它前苏联国家,这里在立法上相当进步,有法律规定禁止歧视酷儿人群。阿金对此持怀疑态度:“虽然法律看上去读上去都很好,但并没有很好地去执行。”2013年在第比利斯进行的同志骄傲游行遭到了数千人示威抗议,示威者冲破了警方设置的路障,用荨麻攻击酷儿游行者,这一事件也是激发阿金拍摄《然后我们跳了舞》的一部分原因,他说:“组织这些反游行并且引发暴力的抗议团体理应受到法律惩罚,但事实上并没有。”

在电影的制作过程中,阿金在对外沟通电影的主题时不得不小心谨慎。“我们很早就联系了一个国家舞蹈团,天真地以为他们会帮忙。”他说,“我们跟他们讲了这部电影的主题,,他们吓坏了,还叫所有人都不要跟我们合作。极右团体打电话威胁我们的演员经纪人,我们拍摄的时候还有保镖在现场。”恐同的严重程度导致几个电影拍摄场地在最后一刻被临时取消,尽管最终这些反对声音更坚固了阿金想要完成此片的坚定决心。“拍摄过程很粗糙,我们预算不足,但是种种阻力反而更支撑我们拍下去。”他回忆道,“他们给了我们继续战斗下去的能量。”

《被遗忘的祖先的阴影》(Shadows of Forgotten Ancestors,1964),导演:谢尔盖·帕拉杰诺夫(Sergei Parajanov)

▍后苏维埃时代的冰川期

尽管过去十年间前苏联国家的一些导演开始在电影中加入酷儿友好的故事情节,但这些国家的大多数导演还是相对更小心谨慎。讽刺的是,前苏联最伟大的两名导演被很多人认为本人就是同志。尽管俄国电影之父谢尔盖·爱森斯坦(Sergei M. Eisenstein)终生都有家室,但很多人相信他是同志——在彼得·格林纳威(Peter Greenaway)的淫荡传记片《爱森斯坦在瓜纳华托》(Eisenstein in Guanajuato,2015)中明示了他的这一身份,电影因此受到俄罗斯的公开指责和反对。

另一位伟大的格鲁吉亚导演谢尔盖·帕拉杰诺夫(Sergei Parajanov)在上世纪40年代末因与一名苏联秘密警察发生同性性行为而被判入狱,几年后他才开始拍电影,知名作品包括《被遗忘的祖先的阴影》(Shadows of Forgotten Ancestors,1964)和《石榴的颜色》(Colour of Pomegranate,1969)。他的作品华丽奇幻又充满挑衅意味,遭到了来自苏联政府的打压,在70年代初他因好几项罪名被送进古拉格劳改营,全世界众多艺术家和导演都请求当局释放他。

并不意外的是,无论是爱森斯坦还是帕拉杰诺夫的作品都没有直接刻画同志角色,但是两人的作品中都可以察觉到同性情欲的存在。

有些评论者在一些电影中看出了潜在的酷儿倾向,例如Hussein Erkenov的作品《受命前100天》(100 Days Before the Command,1990),这部梦幻般的电影讲述年轻士兵在苏联军队中的故事,也被指责过于色情。尽管如此,一直到前苏联解体后15年的2004年才出现了公开展现酷儿角色的电影,那就是《情迷禁果》(You I Love,2004)这部讽刺抨击资本主义的简单浪漫喜剧,这是俄罗斯的第一部同志友好电影,虽然电影结尾对于两位男性爱人留下了模棱两可的结局。

《快活人》(Jolly Fellows,2009),导演:菲利克斯·米哈伊洛夫(Felix Mikhailov)

菲利克斯·米哈伊洛夫(Felix Mikhailov)的作品《快活人》(Jolly Fellows,2009)探索了莫斯科变装皇后的生活,这部充满活力的喜剧也不时穿插着他们的痛苦与烦恼。《寒冬旅程》(Winter Journey,2013)是一部阴冷惨淡但却美丽动人的同志电影,讲述一名同志音乐学生和一名漂亮的罪犯之间命中注定的感情故事。

2013年普京通过了一条饱受争议的修正案,禁止出现对同性恋的正面描写,“目的是保护儿童远离否认传统家庭价值观的宣传”,违背此条修正案的人士将遭受严厉处罚。这一法案的通过导致俄罗斯严重恐同,导演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Kirill Serebrennikov)在这样的恐同环境下苦苦寻找资金无果后,最终放弃了想要拍摄同志作曲家柴可夫斯基电影的野心(该导演2016年作品《门徒》The Student中倒是出现了一名明显的同志角色,但最终不可避免的是,在片尾该角色被杀死)。如果说前苏联国家制作的剧情片里男同角色的呈现非常罕见的话,那么女同角色、双性恋角色、跨性别角色可以说几乎不存在。

《与阴影同行》(Walking with Shadows,2019)

虽然恐同氛围在格鲁吉亚或许非常普遍,但对于酷儿人群的包容度却比很多其它国家要高得多。同性恋在70多个国家仍属非法行为,2019年文莱也加入了将同性性行为定为死刑的国家行列中。但引人注目的是,这些国家里仍有人在制作探索酷儿人群生活的电影。肯尼亚导演瓦努莉·卡修(Wanuri Kahiu)的作品《肯尼亚式友谊》(Rafiki,2018)是第一部入选戛纳电影节的肯尼亚电影,但此片暂时被肯尼亚禁止上映,因为其“宣传女同性恋”。另一部电影《与阴影同行》(Walking with Shadows,2019)是英国与尼日利亚合拍片,电影发生在尼日利亚沿海城市拉各斯,改编自Jude Dibia的小说,讲述一个已婚男人的同性性取向被发现后带来的后果。

虽然上述两部电影在展现酷儿爱情时都相对温和——《肯尼亚式友谊》是青春浪漫喜剧片,《与阴影同行》则是肥皂剧式的通俗剧——但这两部作品都来自同志群体被迫害的国家,因此也算是一大进步了。并不意外的是,在这些传统观念盛行的国家制作这样的电影是非常大的挑战。在拍摄《彩塑男孩》(Retablo,2017)这部发生在秘鲁安第斯山脉里的村庄的故事时,导演阿尔瓦罗·德尔加多·阿帕里西奥(Alvaro Delgado Aparicio)为了征得当地人的同意在农村场地拍摄,不得不回避故事中的酷儿元素。这部电影有力地讲述了一名男孩发现自己的父亲和其它男人有染的故事,此片获得了第73届英国电影学院奖提名。阿金在为《然后我们跳了舞》寻找拍摄场地时也面临着类似的问题,他有时需要声明故事是关于一位法国游客爱上了格鲁吉亚文化,而不去提这是部同志爱情片。

《然后我们跳了舞》(And Then We Danced,2019)

▍给格鲁吉亚的一封情书

比起那些在苛刻条件下拍摄的电影,《然后我们跳了舞》所展示出来的前景要乐观积极得多。例如,阿金决定不去展现片中的同志角色受到的任何暴力,第一次看此片的观众可能会在某些场面紧张不安地等待一场暴力攻击,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希望电影带给人希望,我不希望主角以任何方式成为受害者被攻击。”阿金说,“我只希望主角是快乐的、充满温暖的、沐浴在爱里的,我希望电影带给人希望,我没有办法让主角承受任何不好的遭遇。”主演格尔巴赫亚尼是阿金在Instagram上发掘到的演员,他在这部处女作中表现完美。饰演主角的粗鲁哥哥的演员格奥尔基·采列捷利(Giorgi Tsereteli)也贡献了极佳的表演,他和主角之间复杂的关系也是电影最有力的几个时刻之一。

虽然电影批判了对同志群体根深蒂固的偏见,但阿金把《然后我们跳了舞》描述为一封写给格鲁吉亚文化和传统的情书,在这个国家,很大比例的儿童都会在放学后练习舞蹈。导演将舞蹈描述为格鲁吉亚文化五个核心形式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复调歌唱、教堂、酒和食物。“我希望电影展现出温暖人心的包容感,而不是要猛烈抨击什么,我不想让电影看上去充满愤恨,像是对传统文化的攻击,因为我喜欢这种传统文化,我不希望属于我的传统和我的文化被那些偏执的人所控制,没人有权利告诉任何人你作为一个格鲁吉亚人应该符合哪些规范。

《然后我们跳了舞》(And Then We Danced,2019)

《然后我们跳了舞》是一场感官的盛宴,摄影师Lisabi Fridell的镜头特别强调出舞蹈表演及整个地区的颜色、气味和华丽的视觉效果。在他的镜头下,我们可以在电影中看到在热闹的餐厅中一盘格鲁吉亚传统蒸饺的特写镜头,或是一群年轻人在宿醉之后听着迷人的复调合唱后进入眩晕状态的场景,这些都可以引起格鲁吉亚人的共鸣。看完全片后,观众会感觉像是真的在第比利斯旅游了一番。

除了展现传统格鲁吉亚舞蹈和音乐的优美和高超技艺之外,阿金也想要展现第比利斯这座城市充满活力的青年文化,片中Merab和新朋友去城里度过一个狂野的夜晚,这个场景令人欢欣雀跃、充满快乐。“Bassiani是第比利斯的一家俱乐部,在全世界都有知名度,是第比利斯青年文化的重要场所,也是酷儿友好场所。在那里,你可以长发飘飘,随心所欲。我真的很希望在电影中加入这家俱乐部,这是故事中的人物那一晚会去的地方,我想这是Merab发觉自己的另一面以及他的舞蹈的很好的方式。”为了满足阿金想要展现第比利斯不同面的欲望,接下来的一幕便是在城市的某个公园偶遇一群酷儿性工作者,场面虽然有些色情但很欢乐。

《然后我们跳了舞》(And Then We Danced,2019)

尽管出现了一些令人沮丧的示威抗议,但最终阿金很高兴这部片能让观众看到,帮助很多人改变态度。《然后我们跳了舞》是一部浪漫的、充满喜庆气氛的电影,还有着幽默和活力。阿金是《早餐俱乐部》(The Breakfast Club,1985)、《春天不是读书天》(Ferris Bueller’s Day Off,1986)导演约翰·休斯(John Hughes)的粉丝,他把自己的电影与80年代好莱坞青春片作对比:“我喜欢80年代青春片,《然后我们跳了舞》是我送给东欧观众的一份礼物,这样他们就有了属于自己的80年代青春片,因为在此之前格鲁吉亚没有这样子的电影。”

电影中的一个关键场景看似回应甚至颠覆了阿德里安·莱恩(Adrian Lyne)的作品《闪电舞》(Flashdance,1983),这是一部带有80年代特色的光鲜亮丽的商业大片,关于一位处于社会边缘的舞者。那么格鲁吉亚的酷儿青少年对《然后我们跳了舞》有怎样的反应呢?“每天都有许多年轻人通过社交媒体给我写信,感谢我拍了这部电影,感谢我为他们发声——这些年轻人不仅仅来自格鲁吉亚,还有许多来自东欧国家的,甚至来自全世界的。”

|原文发布于《视与听》(Sight & Sound)杂志2020年4月刊P40-43|翻译:小双 @迷影翻译

Alex Davidson

英国电影策展人,为英国国家电影资料馆BFI的各种出版物撰稿;主要关注酷儿(Queer)题材的电影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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