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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nephilia纽约专访:导演王颖

约好的地点是曼哈顿西54街的London NYC Hotel,王颖导演下榻的地方,我不慎去早了十分钟,看到酒店好豪华啊就没敢先进去,等十点半还差一分钟的时候才进到一楼的餐厅等,到了约定时间导演就出现了,高高瘦瘦的,挺精神,米色衬衫,黑框眼镜,很文艺:)我们互相打招呼。

以下访谈是所有问题每句话的实录,最终平媒出版不会有这么完整喔:)

王颖:我普通话不是太好,所以我有时候会普通话中间带点英文,你听得懂的吧?
米粒:(笑)我知道我知道。

王颖:可不可以讲英文?
米粒:(汗)没关系,您就按照喜欢的方式讲,因为来之前我也了解了一下,知道您中文能听懂意思,只是有时候表达有点需要英文帮助。

王颖:我尽量,但如果表达不清我就换英文讲啦。
米粒:没问题的。

米粒:这次我代表《电影艺术》杂志对您进行专访,这是国内的一个期刊,是在大学内部发表的学术期刊。
王颖:就是比较学术型的?

米粒:对。就是跟其他的娱乐媒体稍微有些不同。
王颖:最好是不同(笑)。

米粒:但今天的问题也是我个人准备的,我也还是个学生……
王颖:在NYU的,学Film History吗?

米粒:(汗)啊不是,我没有学电影,但平时会跟国内的电影媒体有些联络……

米粒:首先祝贺您的《雪花秘扇》在国内成功公映,这也是您第一部在国内正式公映的影片,在竞争激烈的暑期档里也取得了不俗的票房和影响,作为一部文艺片我觉得难能可贵。我个人也看了您很多电影,从《喜福会》到《烟》,后来的商业片比如《曼哈顿女佣》,然后是前两年的《千年敬祈》,今天的《雪花秘扇》,都有看过。我觉得您作为一个华人导演,能关注这些家庭关系,海外华人的生活状态等话题,都有较为深入的研究,我个人非常喜欢。首先还是要问问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比如说,您是想回归这种传统的中国的、女性的题材,还是您看过原著之后,被原著吸引?
王颖:我觉得我有段时间没有拍跟中国有关系的电影了。我起初的时候,电影都是讲中国人在美国的故事。没有拍过中国人自己的故事,发生在中国的中国人的故事。就最近呢,就算是美国发生的中国故事,也是从中国来的。我拍了《喜福会》,《千年敬祈》,演员也是中国来的。这个书我读了之后,我觉得有很多东西我很喜欢,被感动,有很多东西讲1900年左右的事,我觉得很值得探讨,比如裹脚,老同,女书,这种姊妹关系。

米粒:确实现在年轻人对这方面的了解都比较少了。
王颖:对,所以我就决定拍这部电影。不过我也想,在现在的上海也能有一个反映。我去过几次上海和北京,因为变了很多,也很特别,对中国来讲也很有意思。所以我就加了一个现代的故事进去。其次就是我自己也很想去看看中国。

米粒:也就是您自己想要拍摄一部完全发生在中国的电影?
王颖:对。

米粒:这个故事也是双线叙事,一部分发生在古代的湖南,一部分在现代的上海。像您其他的电影比如《喜福会》、《烟》都是多条线路的叙事。您个人是比较喜欢这种形式的电影吗?
王颖:我喜欢不是一个直述的故事,就是光讲一个故事。就是单纯的A到B,C到D。我觉得有一点比较跳跃,或者抽象一点,我比较有兴趣。不一定要故事讲得太清楚。

米粒:我觉得这种方式会提升故事的讲述效果,有对比性。
王颖:对。

米粒:您在前些年也有尝试好莱坞的商业片拍摄。那么您个人是更喜欢这种独立影片还是商业片?我觉得是否商业片会有更多其他的限制在里面?
王颖:对,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的独立片。

米粒:更自由吗?
王颖:对,也可以有更多的控制,发展一些不同的,比如可以不用采用简单的直述方式。好莱坞的片子其实也是另外的挑战,会跟很多不同的人合作。电影也是一个合作的艺术,不像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画画或者写书。不过在一个商业片里会有很多外界的影响。

米粒:那么它对您也是一种另外的创作体验?
王颖:对,我也觉得因为电影也可以说是商品的一种,你一定需要满足观众的口味。有时候去挑战一部商业片,也是很好的。不一定每部都是自己的独立片。所以我很多时候会跳来跳去的。其实在商业片中,它也有它的艺术。

米粒:这部电影回归了一个中国女性的题材。您觉得拿它和18年前的《喜福会》相比,受众群会有不同吗?因为18年前和今天相比,中西方的文化差异肯定是减少了。
王颖:我觉得有很多别的都不同。《喜福会》是母女之间的故事,有牵涉一些历史但是也不多。它是一个上下的关系。《雪花秘扇》是一个平行的关系,讲友谊的故事,不是两代之间的。也没有很大的文化冲突。很单纯地讲友谊,和中国人的故事,跟《喜福会》不同,它是讲中国人在美国的故事。或许那种内心表达的方法有点相同,不过在故事上,角色上,很多不同。

米粒:像您在海外生活多年,您在拍摄这样一部电影,和中国本土的导演拍摄起来,会有什么优势吗?比如说您会更了解海外的观众。
王颖:我觉得这不能说是一个优势。第一我去中国拍中国的故事,我一定需要好好研究这个题材。翻译剧本的时候……邝丽莎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就做了很多研究。第二我们写剧本的时候都用了很多比如北京啊上海啊不同的编剧来帮我们,也请教了很多女书、裹脚方面的专家,提供了很多资料。这方面是很重要的。有没有优势的话,我只知道我可以算是一个旁观者,我常常从外部观察,做好研究工作。最重要的是要讲好一个好故事。唯一或者有不同的地方就是西方讲故事和中国人讲故事不同。方法方式不同。虽然现在中国的电影都很先进,很受西方的影响,但他们讲故事的方法还是不同。比方说中国人讲故事不会按照顺序,有时候反而会复杂点。有时候对逻辑方面没有更多注重。比如吴宇森的《赤壁》,有很中国的特征。如果明白《三国》本身就会懂为什么要这样讲,但外国人就会很疑惑。

米粒:就是说要求观众本身就有对背景知识的了解。
王颖:对。然后里面的细节,比如家庭里的细节,外国人也不会很明白。所以有时候需要更多的镜头来交代他们不明白的东西。这些东西或许我有一些优势,因为我明白两边的不同。所以我觉得一个电影的成功很难讲的,到后来。我觉得,李安的《卧虎藏龙》很成功,因为他明白如何很清楚地交代故事和角色,然后才开始打。这就是优势。

米粒:像您提到中国导演拍摄家庭片。今年戛纳的金棕榈《生命之树》也是这样的题材。您觉得西方导演拍摄家庭故事会有什么不同吗?
王颖:会十分不同。因为第一西方的家庭就很不同,他们里面的细节,人际关系,都很不同。东方的家庭很多话都不讲明,讲的话也会有不同的讲法,在《千年敬祈》里面也有提到。同时我也常常有兴趣用中国的方式来表达电影。有个日本的导演叫小津安二郎,或者是印度有个导演叫桑杰·里拉·布汗萨里,都是用一个很简单很直接的方法,像记录一个话剧一样,类似于剧场里。结构也是注重记录故事的发展,很客观,不是主观。外国导演就比较主观。这些都关于我们的文化和家庭。最后我们看东西会比较客观,注重内心戏。

米粒:东方的文化会影响您看东西的角度是吗?
王颖:对。而且小津安二郎他很善用环境。这个很重要。所有的人物都生存在这个环境里。这就像是一个包容体,包容了所有人。

米粒:您的电影作品很多改编自小说,您觉得小说改编的利弊都在哪里呢。
王颖:利弊啊。利就是说,看一部小说,就会觉得已经会有个故事,一个角色,有情绪已经形成,对我有一个影响。这个很好。有时候自己要写一个故事,对着一张白纸,就很难。有一件成形的作品来激发我的灵感,会更有利。弊就在,尤其讲一本很厚重的书,会有很多细节,这样说来要压缩到两个小时,很多东西就没有了。

米粒:我也有这个感觉,那您有没有考虑最终出一个加长版。
王颖:我有想过,自己现在也有一个稍微长一些的版本,看到时候DVD能不能放进去。

米粒:您的电影都很注重对人物的近景特写。我记得有个镜头,雪花和百合裹脚之后流血了,后来切到现代,李冰冰那个角色把高跟鞋脱下来,脚很疼的样子。我觉得简单的两个镜头就把中国女性这种被束缚的状态表现得很到位。但您的作品又改自小说,台词方面又受小说影响,那您觉得在叙述的时候是靠镜头语言比较多,还是台词对白?
王颖:我觉得两件都有,台词也很要紧,画面表现也很要紧。我本人也很喜欢那个镜头,她脱下高跟鞋,脚很累,包含了很多内容。裹脚这件事,虽然妇女已经解放了,但还有四五寸高的高跟鞋,这也是一个小镜头就代表了很多东西。小说中有一场婚礼戏,说亲戚结婚,两人当时已经有了误会。那场戏在书里有很多很入骨的对白。我后来拍的时候都没有用到这些对白,都用眼神和动作来讲。所以我觉得有时候电影这种特有的表达方式是很好的。

米粒:您比较注重这些对吗。
王颖:都有啦,好的对白也很重要。需要平衡。

米粒:您在对影片进行选角的时候,李冰冰和全智贤都有些什么特质吸引了您吗?
王颖:李冰冰我看过她很多不同的戏,尤其很多不是很商业化的电影,她有种很真实很严肃的态度来演这个角色。那天晚上首映礼结束之后,Ben Kinsley,就是《甘地》的那个演员,他其实是个很挑剔的演员,他那天晚上就跟冰冰说,她的表演很真实。我就觉得冰冰有这个特点。我看到她每天到片场,都很注重当天的戏如何可以再好一些,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讲这句台词,都问得很清楚。全智贤呢,她在上海呆了两个月,我们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她也一直问很多的问题,剧本方面,如何尽量改进,如何让自己尽量融入角色。她演的时候,比较简单和直接,是很靠直觉的一个演员。比较自然。

米粒:那全智贤是不是也因为语言方面的问题所以导致台词和戏份都稍微少一些呢。
王颖:也不是,剧本出来的时候本身就是这样。有些对白可能简化了一些给她讲,在古装戏里她也在尽量讲普通话,所以有些地方帮她简化了一点。不过有很特别地方,很多复杂的台词她觉得没法讲就用了韩语,所以有一场戏,她们俩个的,雪花被丈夫打了,她们俩正要分别,百合让雪花跟她一起走,离开丈夫。那场戏她们一个用韩语一个用普通话,但出来的效果反而很好,因为冰冰是在用心在演戏,而不是单纯地想对白。很多时候演员都太注重对白。她们真的是在用心在演戏。

米粒:她们是已经超越了对白方面的障碍在演戏。
王颖:是的我觉得这很好。

米粒:那像比方说片中很多对白,湖南方面的,会有些太现代化吗?您是不是出于影片本身的整体基调来考虑,把对白写成这样。
王颖:我觉得对白已经很尽量不太文言和古装,都写得尽量普通话一些。我们也请教了很多不同的教授,帮我们看过改过。主要的针对就是说不要太文言,意思和味道是对的就行了。

米粒:您作为一个男性导演,在表现这种细腻的女性情感方面拿捏得很到位,我觉得很难得。比如《喜福会》中母女之间的情感对我的触动就很大。这次《雪花秘扇》又讲的是两位女性密友这种跨越时间地域的长期的友情。您对于这种情感的把握,拍摄影片的过程中有没有询问过身边的女性朋友,问问看这种感情具体的细节。
王颖:当然有了。其实不论拍不拍这部戏,我都一直会问这些问题。我觉得第一,我们中国人来讲,有阴阳嘛。每个人都有阴阳嘛。对女性这方面的话题就会比较敏感。在拍《喜福会》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问了,女人在这件事上会怎样想啊,你对你妈妈怎样看啊之类的。像这部电影我就会问她们朋友之间的细节。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你了解下来就会知道它并不那么复杂。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自己觉得是这样就去做了。我本人长大的时候也对这方面比较敏感了,我是我祖母带大的,我妈妈和我也很亲近。这些地方都有影响。

米粒:您从小就比较注意这方面咯。
王颖:也不是我特意去在意的,它是一个很自然衍生的感情。我和祖母和妈妈的关系都很亲密,就会更注重这方面的情感。

米粒:也就是说您相比其他导演会更熟悉这种情感。电影通篇的基调都是比较文艺的,我个人来讲非常喜欢您这种坚持统一基调的做法。您有没有想过这种太过文艺的基调会影响观众的受众群呢,因为您也知道现在的观众都比较喜欢那些戏剧冲突比较强烈的电影。就是拍之前有没有考虑过。
王颖:我觉得有时候太考虑这些会觉得妥协太大了。有时候我拍《曼哈顿女佣》的时候也想过很多这些方面,但最终还是会重视如何拍一个好故事,塑造一个很好的角色。尽量不要拖时间,尽量包含有意思的戏剧冲突。我觉得这些能做得好的话,电影就会有观众,我心里是这样想的。如果诚心去做迎合观众的商业电影,一定会糟糕的,会很假,很故意的感觉。我永远都是这样,就算是《曼哈顿女佣》,也会是一个好的故事和角色,好的细节,尽量节奏快一些。

米粒:像电影中两位女性隽永的友谊,就我的了解来看,很多国内的观众都在质疑它会不会带有同性恋的色彩。我个人看过电影,没有这种感觉,但您觉得是否男性观众在理解这种感情的时候会有一些问题。
王颖:确实如果以一个男性的角度来看就会不明白,说这是同性恋。很早的宣传里面,跟我们是没有关系的,舒淇本来是我们请过她来演,她就说过这是一个同性恋的故事,这就影响了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我们有很小心地拍摄,并一直说明这不是同性恋的故事,只是很亲近的友谊。我觉得李冰冰有一次讲过,我觉得讲得很好,说这是这一一个“第四类”的情感,不同于其他简单的感情,这不需要有什么肉体的或者是性的关系。而没有了性关系,反而让感情变得更加特别。不同于普通的友谊,上升到了新的高度。从我们的研究来看,教授跟我们谈起老同的关系,也说过大约是一半一半。就是说在真实的历史上可能有很多的老同会有性关系,但很多也没有。不过她们都会在同一个床上睡啊,有很特殊的关系,但没有性。关系可以很亲密,但没有到达同性恋的地步。我觉得这一点是外国人最难明白的,他们看不到这么深层的,他们一定都是性关系(笑)。

米粒:我之前看过的很多电影,都是表现兄弟情谊的多。像这部电影说的是姐妹情谊,女性好友之间的感情的电影确实比较少。而且女性本来的特点就不会有那种很热血很奔放的表达,比较内敛。您这种感情是如何表达的,她们感情很深,但并不张扬。
王颖:我觉得这个,尤其古装部分,都是逼出来的。就是说历史上因为女人的地位低,婚姻中男人是主导,他们本身是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就像生意一样,媒婆给两个人说媒,两个人就结婚,给他生孩子,每天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就这样一个情形,女人跟女人之间的亲密关系都是逼出来的。在现代,虽然自由了很多,生活的选择也很多,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大男人主义的存在,还蛮强的,女人之间做密友的还是有点逼出来的感觉。在男权主导的环境下。我在大城市里面看到的情况还是这样,男人看女人的态度还是,怎么讲,还是不够平等。我在上海和北京,接触到很多女性,她们都有很好的女朋友。有时候关系也很近。冰冰也常常讲她有一个非常非常亲密的朋友,现在分开了,但读书的时候两个人关系很近很近。

米粒:是的现在的年轻人由于生活压力比较大,都会需要一个倾谈的对象。
王颖:对,有一个倾谈的对象,把自己心里特别的秘密都可以讲出来。也可以笑着讲嘛,有一个交流。跟男人就比较难了。

米粒:我个人很喜欢湖南那部分,很多地方都是以歌代讲,非常有特色。您是专门有做一些研究吗?
王颖:是的,我们有找一个龚教授,他在中国是第一个研究女书这些资料的学术人物。

米粒:那这些歌在现在当地还有存在吗?
王颖:还存在。他找来很多当地的妇女,那时候老同的后代啊,或者写女书有研究的后代啊,或者专门对女书、民歌有了解的人,他都帮我们找来。所以电影里面唱的那些人都是当地有关的人。有几场戏她们都是用湖南当地的方言来说台词的。所以这个我觉得很有意思。那些歌都是她们以前一直流传下来的,很特别。

米粒:很有当地特色。以前接触山歌比较多,属于情歌,电影里的歌属于叙事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王颖:她们的歌相当叙事,怎么说,很白话很直接,说什么就唱什么。而且我觉得很惊奇的是,都是很惨很悲伤的歌,很少有快乐的。高兴的快乐的歌只有一两首。别的都是很悲伤的。你从她们的歌里就可以了解她们的生活状态。

米粒:就多半都是表达了内心的悲伤。
王颖:你写的时候要注意语言哦,不要什么都写。

米粒:(笑)我知道我知道。
王颖:(笑)我昨天还帮LA TIMES写了一篇,很多我没有讲的他们就写得很夸张,所以我今天都很小心。尤其这还是学术杂志……

米粒:(笑)不会的不会的,其实很多问题都是我自己想问的,最终杂志刊登不会这么连篇累牍因为内容太多了……会挑重点……还有就是电影的配乐,我个人也很喜欢Rachel Portman的配乐,这次配乐也很中西合璧。您觉得她来配乐,或者如果找个中国本土的音乐家来配乐,会有什么不同吗。
王颖:《喜福会》里面我们就合作过了。《喜福会》那个时候我们就很注重这个中西的融合,我这次跟她特别还提了,这次不需要太过中式,有一点味道就行了,不需要太侧重。不想要太明显。我觉得比较西方的音乐,稍微古典一些的,来代表这种情感,反而更有意思。因为影片中已经有了女书之类的很传统的在里面。我觉得如果用中国的音乐家,比如李安电影的配乐……我觉得如果用中国的音乐家可能就会有太多的中国元素了。也不能说是不好。这部电影的配乐还是偏西方多一些的,这个是我的决定。Classic点。

米粒:还是想说说海外华人导演的现状和处境。比方说现在电影的科技特别发达,现在电影多少都会用到特效来帮助表达。比如《生命之树》,它也讲的是很传统的题材,但也用到了很多现代电影的特效。您对这些技术的冲击怎么看。
王颖:我觉得每个导演还是不同的。我个人可能是越来越古老的(笑)。我对这方面……我虽然拍摄的时候摄影机什么的,都是数字的,都是很先进的,这些我很相信。但对于特效啊,比如《变形金刚》啊,机器啊打斗啊……太多的打斗我反而……打斗我还是有兴趣的,但特效,我觉得,很技巧上的东西,我觉得很繁杂。我也有拍过一些,几部电影里也都有用到。我真的没有什么兴趣……我尝试过,但觉得不合适我。我还是喜欢注重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说朋友啊家庭啊,人和人的交往。这是我最喜欢的。

米粒:作为合作过两次的演员,您肯定对俞飞鸿印象很深,像她在喜福会中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出演了盈盈这个角色,直到《千年敬祈》中的角色我也非常喜欢。2009年她推出了导演的处女作叫《爱有来生》,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
王颖:没有看过。但我知道是讲两个不同的时间的故事。

米粒:对,就是生活中这种生活中缺乏语言交流的故事,很像《雪花秘扇》或者《喜福会》。所以您和她之间的往来,比如您对她导演和演员的生涯有什么启发和影响吗。
王颖:《喜福会》之后我们就没有什么联络了,但在为《千年敬祈》选角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因为她年纪合适,也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中西文化都有了解,中文英文都很好。她的电影我也看过剧本,不过没有很深地讨论,我拍《雪花秘扇》也没有跟她沟通(笑)。其实也是巧合。但我们一直都有联络。她在《千年敬祈》中的表演很好。我们也在讨论如何继续合作新的电影。

米粒:国内现在电影的状况就是,其实也有在大力发展,比如说每年引进的进口分账大片都数量很有限,总的来说还是鼓励本土的电影的。但每年这样看下来口碑比较好的电影还是很好,您觉得问题主要出在什么方面?
王颖:我觉得问题主要就在现在的电影都趋向于大制作,商业化,迎合观众的口味。我觉得光这样走是很不好的方向。我觉得就是说以前很多电影都很个人性,讲很特别的故事,不一定商业化。应该有很多不同形式的电影存在。

米粒:但它们跟商业电影比起来,得不到宣传和支持。
王颖:对啊,所以这个需要政府去扶持,也要观众去了解。

米粒:其实观众是希望这种片子的存在。最近的上海电影节也有很多独立的好片,口碑很好,但影院的排片不会有太多考虑,很多观众想看都没办法看到。
王颖:我觉得这个真的是很不好的发展。很多很特别的小电影、独立电影,都没有办法进入影院,这都很惨。

米粒:其实中国是有很多好电影的。
王颖:有啊,当然有,我在电影节的时候就看到很多很特别很好的电影,为什么不可以让国内其他的观众也有机会看到。如何去鼓励媒体来帮忙,以及政府的扶持,都很重要。因为像英国,或者欧洲别的国家,这类的电影反而会有更高的地位,往往都是政府给钱资助。而且不一定是要讲政治啊什么的题材,什么类型的影片都有。都是去讲一个好的故事嘛。没有什么限制,鼓励大家创作。有个拍纪录片的导演我很喜欢,叫王兵,他拍一个城市以前是个很大的工业城市,但在三四年的时间里就有很大的变化。拍得很细致很好看。这些东西本国的观众就完全看不到,外面的观众也很难看到,我也是在电影节才看到。

米粒:很多电影都是有参加国际电影节才被大家知道。您在《雪花秘扇》之后没有没想过再回国拍片。
王颖:我有。就看拍什么了。我想拍一个,怎么讲,纪录片多一些吧。就在国内拍。

米粒:很期待啊。
王颖:对,我觉得语言方面的差异很有趣。最近有一个美国女人,是个语言学家,写了一本书叫《Dreaming in Chinese》,因为本身是语言学家,在上海住,她的丈夫是个外派。她就研究两种语言的不同,有一些什么误会,态度哪些不同,都很有意思。

米粒:是的,在《千年敬祈》里面您也有提到,在语言方面的问题,我们在中文交流的时候我们都趋向含蓄和内敛,反而用英文表达起来更顺畅。您觉得语言方面的差异,很有意思对吗。
王颖:是的。有些中国人来美国时间长一些,跟外国公司的商务往来很多。回国之后做生意就会感觉方法态度都不同,很多很有意思的故事。交流方面很多很特别的。

米粒:现在中国很多年轻人,他们都在电影方面做很大的努力,不论是在国内发展还是在海外求学,我认识很多立志于改变中国电影现状的年轻人。您对他们有什么个人建议吗?
王颖:我有一个很大的鼓励和建议,就是说,在拍自己第一部电影的时候,就去拍吧,不要等。不要等。不要去等一个大的金钱自助,或者一个大的制作人。就拿一个数码的摄影机,一点钱,或者不用钱,都可以拍出很好的电影。其实和写书差不多,都是这样。就像《生命之树》,其实可以做得到。不需要很多投资就可以做得到。有一个好的故事,和热情,就去做。放手去拍就好了,不用等一个机会。这是最重要的。我常常也教书,对每一个学生都这样讲,不要去等。你每天翻开报纸,或者杂志,里面都有好的故事。一定有一个好的故事。你如果对故事有热情,就去写剧本,找一群一样有热情的人一起,就去做了吧。

米粒:那您比较欣赏的华人导演都有哪些呢。
王颖:我很喜欢张艺谋早期的电影,陈凯歌早期的我也很喜欢,《霸王别姬》啊,《黄土地》啊,《大红灯笼高高挂》啊,《菊豆》啊,都很好。台湾我很多导演也很喜欢,杨德昌我特别喜欢。侯孝贤、杨德昌。还有蔡明亮,我都很喜欢,但都是我的年代啦。现在新的也有很多很好的。中国现在我现在最喜欢王兵,他是拍纪录片的,看了几部电影我都很欣赏。

米粒:去年那么多电影,您比较欣赏哪部。
王颖:我想想。我还是很喜欢《生命之树》。虽然我承认我不是很明白这个电影,但对我在情感方面冲击很大。挖掘了很多内心的情感,很多东西感触很深,也讲不清具体为什么,我想再多看几遍。

米粒:它的很多画面都很接近人内心的想法,比如最后一家人天堂相会的情形我就印象很深,一般的故事里看不到,但大家都会想到,比如遇见多年前的自己会是怎样。导演就拍出来了,很特别。
王颖:对。

米粒:像您比较喜欢《生命之树》,那去年的片子似乎都比较商业化……
王颖:对。像《国王的演讲》虽然是很实在的电影,不过也没有什么很特别。我想想……很多欧洲的导演都很不错。一时想不起什么很特别的……

米粒:(汗)您平时都忙于自己的创作,很少有时间看片吧。
王颖:是的过去两年我都忙着拍片,看得比较少。不过最近我看了一次,很久没看了,两部都是Elia Kazan的,两部,《码头风云》和《伊甸园之东》,不知道你看过没有,《码头风云》是马龙•白兰度的,《伊甸园之东》有詹姆斯•迪恩。你应该看看,两部电影都很特别。所以对我来讲那个时候的电影给我很多很强烈的感觉。

米粒:年代久远一些的是吗。
王颖:是的都是40年代左右吧。

米粒:最后代我和影迷们像您的夫人缪骞人女士问好,很久没有看到她出现在荧幕上,有没有复出计划。
王颖:没有啊,她现在做很多别的事情,很开心,生活中已经很开心了,也不喜欢演电影了吧(笑)。

米粒:这次的采访请教了很多网友,很珍惜这次机会,作为一个普通的影迷,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和导演交流。
王颖:你在NYU念的Journalism?

米粒:(汗)。。。我是学理工科的。。。
王颖:(笑)那更特别了。

米粒:我作为一个很普通的影迷,或许喜欢电影的时候会更单纯(笑)。最后想请您给豆瓣的网友们签个名(笑)。

能和导演交流真是很幸运,再次感谢Cinephilia,感谢《电影艺术》杂志,感谢各路豆瓣友邻,你们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让我完成这次采访。:)
最后感谢仙游中的导演小朋友。哈哈哈。

【此文删减版刊登于《电影艺术》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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