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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阿希姆·提尔谈《世界最糟糕的人》:自由是复杂的!(作者:Serge Kaganski)

Joachim Trier|© Christian Belgaux

Serge Kaganski(以下简称“SK”):你是怎么想到拍摄这部电影的?

Joachim Trier(以下简称“JT”):我的前一部电影《塞尔玛》(Thelma,2017年)是一部类型片,它涉及了悬疑和超自然现象题材,讲述的是与我自己现实生活毫不相干的人物。那部电影之后,我想该是回到我刚开始拍电影时接触的类型了,重新谈论一些想法、人物和场景。它的开始几乎像是一种心理治疗:我现在想在生活中谈论什么话题?我四十多岁了,我看着身边朋友们经历了不同类型的两性关系,我觉得我想谈论爱情,谈论我们对生活的幻想以及他们如何在现实中的妥协。朱莉(Julie,雷娜特·赖因斯夫[Renate Reinsve]饰演)这个角色的想法源起于:一个追求本能的女人,寻求并相信可以改变自己的个性,然后突然不得不面对时间和自己的限制。人的一生中不可能存在着无尽的可能性,但我对她的不懈渴望致以同情。

SK:你的目的是涵括当今时代年轻女性的所有问题吗(爱情、性、夫妻关系、母亲身份、成年危机、职业生涯……)?

JT:我想其中一些问题确实是可以适用于所有人的。这部电影涉及到人际关系如何反映我们对生活的存在性期望。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被培养成期望爱情是我们实现自我的地方,事业也是如此。

这是一部关于朱莉这个角色的人物电影;我不想就“当代的女性意味着什么”做一个笼统的陈述,那是不可能的。通过真实的情况、幽默、讽刺和我所经历、看到或想象的不同事物,她作为女性的事实最终会自行发挥作用。当我写作时,我没有思考着太多的控制权,我和我的联合编剧斯埃斯基尔·沃格特(Eskil Vogt)试图找到一些有趣的想法,我们试图如实地深入探索它们。艺术的伟大之处在于,它不必是一种分析或社会学研究:它可以是关于一个人的真相,而从中可能引发更多令人深思的东西。

拍摄现场|© Christian Belgaux

SK:你能谈谈“世界上最糟糕的人”这个标题吗? 这似乎是故意就朱莉对她自己认知的一种夸大其词。

JT:拍摄一部关于爱情的电影,并称其为“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很显然有一种讽刺的意味。在整部影片中,面对亲密关系,朱莉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就像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一样,事实证明,电影中的其他角色似乎也经历了这种个人挫败的感觉。

SK:我们是否可以说,朱莉知道她不想要什么,但却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JT:是的,完全同意。关于个人成就、创造自己、实现目标的想法,可能是如此令人窒息和复杂。而我们有多少时间来弄清楚这一切!?在影片的开头,我们可以看到她已经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而她甚至还不到30岁。而社会期望她会有一段长期关系,并要有孩子……这就是影片中的戏剧性开始。

SK:也许你可以说,爱情关系本就很复杂,因为今天人们拥有更多的自由?

JT:也许吧。自由是复杂的! 这句话可以作为电影的标语!

SK:雷娜特·赖因斯夫饰演朱莉的表演真是太出色了!

JT:她就是我拍摄这部电影的动机之一,我是为她而写的。我从她十年前在《奥斯陆,8月31日》(Oslo, 31. august,2011年)中扮演一个小角色的时候认识她的:她当时非常年轻,但真的非常出色,有一种非常特别的能量。多年来,她出演过很多作品,但一直没有担任过女主角,所以我觉得必须为她写一个剧本。她为塑造朱莉和角色的复杂性做出了很多贡献。雷娜特大胆而勇敢,她在展示不完美方面没有问题,她没有虚荣心。几年前,伊莎贝尔·于佩尔(Isabelle Huppert)曾经来奥斯陆观看鲍勃·威尔逊(Bob Wilson)的戏剧。第二天,我们一起见面的时候,伊莎贝尔对我说:“昨天有个女孩在舞台上表现得非常好!”。我回答说,“是的,我知道,我正在为她写一部电影!”。雷娜特拥有这种独特的轻盈和深度的结合。她在诙谐和表演上都有伟大的表现能力。

Joachim Trier and Anders Danielsen Lie |©️Saskia Lawaks

SK:阿克塞尔(Aksel)由安德斯·丹尼尔森·李(Anders Danielsen Lie)饰演,他也是《重奏》(Reprise,2006年)和《奥斯陆,8月31日》中的男主角。他是你自己在银幕上的投影吗,就像让-皮埃尔·利奥德(Jean-Pierre Léaud)为弗朗索瓦·特吕弗(François Truffaut)所做的那样?

JT:他比我小几岁,所以当我为他撰写一个角色时,他总是有我的一些过去痕迹。同样,这也和时间的主题相关。我喜欢在我的电影中看到他逐渐变老。在《重奏》中,他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在《奥斯陆,8月31日》中,他是一位已过而立之年的迷失者;而在《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中,他已四十多岁了,试图与一个年轻女人建立稳固的生活和家庭。从一部电影到另一部电影,我们可以从他脸上看到时间的痕迹。有安德斯在片场时,我总是非常高兴,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员之一,我崇拜他,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彼此之间非常坦诚,我们经常谈论他所扮演的角色。在这部影片中,他算是把火炬移交给了雷娜特。他们相处得非常好。安德斯也是一名医生,他现在正在奥斯陆领导一个项目,帮助人们接种疫苗。他有一个有趣的双重生活。

SK:埃文德(Eivind)由赫伯特·诺德鲁姆(Herbert Nordrum)愉快地扮演。您能谈谈这位我们在挪威以外不知道的演员吗?

JT:赫伯特在挪威出演了很多电影和电视剧,最让他出名的是一些喜剧。但他也是一个严肃的戏剧演员,他最近刚扮演了哈姆雷特。我知道他有多出色。他是一个时髦有趣的年轻奥斯陆人,有点像他在影片中的角色。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扮演能让人联想到他自己个性的角色。赫伯特年轻、有才华、热情,但在电影中也表充分现出了埃文德的脆弱。他与安德斯形成了有趣的对比,安德斯饰演的阿克塞尔更为知性,更有远见。赫伯特,则像埃文德一样,有那种喜剧性的自由感。他也是一个伟大的肢体演员,在几个场景中为喜剧成分增色不少。

SK:再一次你又将镜头转回了奥斯陆,我们可以感受到你这样做的乐趣。在奥斯陆和拍摄这座城市的姿态中,你特别喜欢什么?

JT:首先,奥斯陆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部的光线非常特别。我的剪辑师和摄影师都是丹麦人,虽然丹麦离挪威不远,但他们对奥斯陆的光线感到惊讶。其次,奥斯陆正在发生很大的变化,作为一个城市它发展迅速,在我的电影中,我试图展示这个城市的历史。

我喜欢电影中展现的对某个特定地方的特殊感觉。当我看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或斯派克·李(Spike Lee)的电影时,我喜欢看他们展示的纽约部分。对于一个电影人来说,有一个你熟悉的地方,你可以拍摄并向观众展示,这是一种电影礼物。奥斯陆对我来说正是如此。拍摄电影是关于记忆、空间和时间。在电影中,你有“真实”的纪录片内容;另一方面,你可以用数字方式创造一切形式的大片;我试图在两者之间找到我在电影中的位置,它不全是数字和合成的,它是真实的面孔和光线。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还用35毫米摄像机进行拍摄。

Serge Kaganski

法国记者、摇滚乐评论家和电影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