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2年柏林电影节论坛单元展映的《孤独地貌》(Geographies of Solitude,2022)是一部绝美的实验性纪录片,充满感情地描绘了位于西北大西洋的萨布尔岛(Sable Island)、这块偏远土地的生态系统和独特地貌、无所遁逃的孤寂感,以及佐伊·卢卡斯(Zoe Lucas)对这个岛屿的全身心奉献。佐伊·卢卡斯是一位自然主义者和环保主义者,是岛上唯一的长居人类,她在那里生活了40多年,不间断地收集海洋垃圾、建档整理,用以研究污染趋势。
《孤独地貌》以16毫米胶片拍摄,配乐采用有机方式制作,并且使用独特的环保电影制作技术,将环保主义的思维融入电影美学、自然与文化,贾柯林·米尔斯(Jacquelyn Mills)不仅拍摄自然,而且还以尽可能接近自然的电影手法拍摄,在植物汁液中手工处理胶片、用自然光曝光胶片、用无毒的乳剂手绘胶片。至于电影里的声景,则使用自制的无毒接触式麦克风、水下使用的水听器和电极,捕捉岛上的有机生命的声音。她创造出一个独一无二的电影世界,用一场视觉和听觉的盛宴有机地打动了观众。岛屿是电影的主角,而《孤独地貌》忠实地描绘了大自然的力量,同时揭示人类对环境的持续破坏。贾柯林·米尔斯的摄影机与岛屿一起呼吸,向岛上所有的生命形式致敬,包括野马、海豹、各种昆虫、所有的自然现象、佐伊-卢卡斯毕生的心血,也向电影这种能够同时捕捉大自然壮阔美丽和残酷严峻的媒介致敬。《孤独地貌》的电影题材和拍摄手法融为一体,是形式与内容之间绵长的对话和省思。
电影拍摄过程是怎样的呢?
这部影片的拍摄过程充满挑战、探索,也很有意义。电影开展出自己的生命,并且一路受到沿途的偶然经历以及佐伊的好奇心所启发。
你在萨布尔岛呆了多长时间呢?带了多少团队成员一起去岛上拍摄?
在2017年12月和2018年9月的最初两次拍摄时,完全是我一个人前往拍摄。在2019年6月的第三次拍摄时,我带了非常信赖的创意合作者和另外一名摄像师斯科特·摩尔(Scott Moore)陪伴我一起拍摄。这样他们可以帮忙分担技术责任,让我能够更全心全意地专注于这个项目里的创意元素,进行最后的拍摄制作。
在岛上,你所面临的体能挑战是什么?
携带沉重的电影设备徒步穿越这个岛是需要很多体力的,我在风沙和积雪的条件下、猛烈的强风中,浓雾和大雨中都进行了拍摄。我并不强求自己能够快速移动,而且我的胶片也只足够每天拍摄10分钟。通过这种方式,我能够在真正拍摄前充分体验岛上的现实,这些现实是如此丰富,以至于我所遇到的任何体能上的挑战都不足一提。除了这些体能上的挑战之外,我也经历了一些舒缓的时刻和平静的日子,甚至在沙丘之间打了几个盹。
在你的电影里有一种强烈的孤独寂寞和与世隔绝的感觉,正如你的电影名称所示。在一个除了佐伊之外无人居住的岛屿上进行拍摄,对你来说是否需要面临心理上的挑战呢?你如何看待大自然中的孤独概念?
就我个人而言,我发现当我在大自然中独处时,会有某种空间被打开来,让我有能力能够与我的深层本能重新产生联系。在这些时刻,我会思考自己与自然世界的关系、我想对外面世界贡献出什么样的能量。我前两次独自上岛拍摄的部分原因是为了能够更加安静地、私密地体验这个地方和岛上生命的生活。我在想,我们怎样才能更加细腻和完整地感知我们周围的环境呢?某些在独处时变得更加清晰、更少收到噪音干扰的抵触感受,应该如何面对呢?比如无常的循环、我们目前经历的环境危机。
你是如何认识佐伊·卢卡斯的呢?你们合作的经验如何?
我非常幸运,因为佐伊和我有一个共同信任的朋友,所以我有机会能够与她分享我的上一部纪录片 In the Waves,并且跟她解释创作这部与萨布尔岛密切相关的电影的意图。她慷慨地同意充当我的向导,给了我极大的支持,帮助我去了三次塞布尔岛,也在那里一起进行了充满创造力的合作,我把这部电影归功于她。
《孤独地貌》对时间流逝有很深刻的描绘,我们看到大自然随着光线和季节逐渐产生的细微变化。你是如何捕捉到萨布尔岛的时间感受的?
在萨布尔岛,时间的流逝是令人着迷的体验。我希望能在不同的季节造访萨布尔岛,以观察调研岛屿以及在岛上居住的各种生物是如何在各种条件下出现和适应环境的,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有机会全年都住在萨布尔岛上,因为安排前往这个偏远的岛屿、在那里生活都是很困难而且复杂的。所以,我找到机会在冬季、春季到夏季的过渡期,以及夏季到秋季的过渡期去萨布尔岛上体验,借此触及到每个季节,以及这些时间段内的各种天气状况。从我的角度来看,除非有明显的时间指标,例如纷飞的雪花或茂盛的植物在眼前,萨布尔岛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个超越时间定义的地方。海鸟的影子在沙丘上翱翔的方式、旋转飞腾的沙粒、从海浪中观察到的海豹、各种昆虫的活动、在沙丘上奔跑或在一块浮木上抓挠的马、可见的生命周期里的各个阶段、微波荡漾的池塘、无尽的波浪,甚至是不断被冲上岸的塑料。这个地方在无常中似乎是永恒的。
你采用的环保电影制作技术非常耐人寻味,能请你多谈一谈吗?这些实验性拍摄的想法是源自哪里呢?你是如何在想要使用的材料和想要创造的影像之间找到适当的平衡的?
实际上,我原本并不打算在最后完成的电影中使用这些实验下做出的任何内容,而这些影像最终在影片中找到了一个位置,这对我来说完全是个惊喜。这些影像是我种种提问的结果,我的问题围绕着自然如何能够制作电影的概念展开。当有一些图像或声音从这些实验中产生时,将引导我在这条研究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并且能够创造出更多影像。我很感谢一位非常有才华的加拿大实验电影人Terra Jean Long,她让我看到了环保电影制作技术的世界。我开始这段旅程前曾经向她咨询,她也帮助我在海藻中处理我最初的影像。正是在那一刻,我的好奇心被点燃了。我想发掘可以用电影手法来强调佐伊的环保思维的方式,也想探索一种创新的、沉浸式和体验式的电影。这涉及到萨布尔岛各个层面里的元素,包括自然和非自然的海洋垃圾。
你是如何让电影摄影美得让人屏息的呢?特别是在夜间的照明方面?
谢谢你的评论,非常感谢。萨布尔岛令人叹为观止,正如同佐伊完全独特的看法一样。佐伊会引导我到充满感官感受的地方,让我从视觉和听觉上体验这个岛。我通常会在一个地方花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的时间来观察,然后再拍摄一两个长镜头或录制声音。
关于夜间拍摄的影像,我被星光灿烂的夜空和黑暗中的绝对平静所惊呆了。我每次都带了一台数码相机,作为备份,以防胶片或者胶片设备出现问题。后来,我使用那台相机的次数超过了我的预期。我找了个地方仰望天空,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试图捕捉我的感受。
能谈谈为什么选择使用16毫米胶片拍摄吗?你对这种媒介如何捕捉这个主题的想法是什么呢?实际拍摄时是不是有一些限制和风险呢?
我希望在这个项目创作的每一步背后都有一个明确的意图。之所以选择用胶片拍摄,是有几个原因的。我的灵感来自于胶片的仪式感,当我换卷的时候,感觉像把这些时刻紧紧握在手里。我的灵感来自于我错过的那些时刻,那些时刻只属于我,却似乎还能在无形中找到它们自己的方式,进入到最终的电影里。因为每天只能拍摄几分钟,所以我能够在拍摄前好好体验这个岛,从一个静止的地方传达我的感受。先感受、再拍摄。此外,在这个项目中探索的环保拍摄技术只有在16毫米和35毫米的胶片上才能实现,这产生了一种凝聚的美感。最后,在极热、极冷和暴露于各种元素等充满挑战的条件下,胶片实际上比大多数的数字媒介还更具有多变性和适应力。
在西北大西洋的一个露出的沙洲上拍摄电影,需要严格关注所有细节,以确保在旅程结束时能有一个图像和一些声音。这其中当然也有风险,即使所有的设备都定期测试过,在拍摄现场还是可能发生无法预期的事情,在萨布尔岛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修复设备或订购更多的胶片。这种风险成为这部影片里仪式感的一部分。虽然我在这个过程中使用非常有条理的方式准备技术方面,但在我身边也一直有着很好的运气。
你是如何发展你的有机声景的?
这部电影的声景是用我在萨布尔岛录制的当地声音库制作的。这个地方的声音让我魂牵梦萦,觉得必须找到一种方法在影片中表达它们。我使用接触式麦克风来记录岛上物体的声音,在每个地方都录制了4通道和6通道的环绕声,所以在电影院里,我们会感到身处这个地方的沉浸感。我在拍摄完的每一个瞬间都录制了拟音,所以即使是最小的细节也能真实地呈现出来。我录制了虫子的脚步声,给了蜜蜂一支麦克风,一只蜗牛在我的录音机表面爬过。我把水听器放在海洋和池塘的水里,以及佐伊清洗过的装满塑料的桶子里,我也用电极将植物和虫子的生活模式转化为音乐。这个项目中的声音一直是我的心血,我要感谢与我合作的声音设计师Andreas Mendritzki,他将声景发展到了最终的电影院声效版本。
生态生活、研究和生态电影制作之间的融合是非常有趣的,你想在未来的电影制作中如何进一步探索这些面向呢?
我致力于创作能够促进我们与自然世界之间疗愈和解的电影。在制作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有很特别的机会能够参加三次在冰岛举办的艺术家进驻活动,我的下一个项目将会是这个项目的延续,一个通过精神朝圣之旅探索冰岛自然奇迹的剧情式纪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