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開始之前:這週雖然忙碌,但幸運的是抽中了UCCA放映陳翠梅《無夏之年》的電影票。作為幸運抽中的觀眾,主辦方要求在觀影之後要寫一篇不少於200字的「觀後感想」(實在對「影評」二字無太多好感,所以還是稱之為「觀後感想」會讓自己寫起來更放鬆些),於是我索性就將這篇文章也放入我的事務所裡來了。以下的文字,有部份會涉及到少量劇情,但應該是不會影響未觀看過此片的觀眾的。
在知道有這部電影之前,我因朋友介紹曾在網路上找過陳翠梅的相關資訊,後來在優酷上搜到她2004年的短片作品《丹絨馬林有棵樹》,初看這部短片的感覺是:這是屬於寫文字的人會拍攝的短片,因為當中有大段大段的對話,可以說對話無處不在,連短片中短歇的無對白鏡頭中都好像還有很多對白未說的感覺。所以對陳翠梅的第一印象便是:她應該是一個對語言表達、內心情感非常敏感的作家。而後來在網路上看到UCCA要放映她的第二部長篇作品《無夏之年》,原本興趣缺缺,但又無意間在網路上看到部份電影的劇照和預告片,對看此片的熱情又突然間高漲起來。
在影片放映開始前,陳翠梅說她感到心虛並且向觀眾提出「警告」,因為這部電影與預告片上的節奏是完全不一樣的。於是我就帶著一種與導演一起看電影的奇怪感覺,開始看這部電影。但不得不承認,這部電影的閃光處真的超越我的預想值,在前二十分鐘裡,我還以為,也許這整部電影會一直陷入在「對白情節」當中,雖有漂亮的風景與月光,但卻還未抓住人心。直到三位主角來到海邊的岩石上烤魚來吃的時候,他們開始聊起年輕時的戀愛史,從兒時回憶的故事當中開始越來越靠近現在的他們。三個人的背影一直對著觀眾,偶爾能看見他們側頭時臉上的表情,然後兩個男演員起身走到女演員的身後開始展示馬來拳,這一段我覺得實切動人。它沒有做作的痕跡,很像是我們每個人在與三倆好友聚會時會發生的事情,鏡頭沒有甚么面部特寫,僅有背影伴隨著火光、月光與海風,但從人物的對白裡,你能看見即使是背對著你說話的幾位主角,他們的臉上一定充滿著笑意的表情。
用陳翠梅的話說,電影真正的開始也許是從那位馬來歌手跳入水中以後才真正的開始。整部電影的前半段幾乎都是在黑夜裡進行,但在這片黑夜之下,人們談論的話題卻很美好,不是充滿愉快的童年回憶便是那些關於這個小島的美麗故事傳說,鏡頭中的人都在笑,很少有特別嚴肅的表情。正是前面這種太平緩、太美好的氛圍讓人也容易以為現實就是這樣愜意美好。而電影的後半段陽光充斥了所有,充滿溼熱汗水的小島夏天,跟鬱鬱蔥蔥的熱帶植物一起展現了那位馬來歌手的童年,但這位歌手的童年卻不是像他回憶中的那樣愉快美好,這個削瘦,面布愁容的小孩,想盡一切辦法想要離開這片土地。
在第二段開始之前,我對另一幕也感到印象深刻:阿里在打手電筒信號叫妻子美娜上船的時候,馬來歌手在他身後默默地告訴他,他打算永遠的留在這裡,再也不離開了。隨後在馬來歌手也潛入海里之後,阿里和美娜在那三分鐘之後卻再沒找到他。在看的當時我仍未反應過來,而就在第二段的結束之時,我恍然明白:他真的也許就永遠的留在了那裡,不再會離開了。
而回到影片本身,這部電影為什么要叫《無夏之年》呢?在觀後對談中陳翠梅說,「無夏之年」其實是在說一個特有的時間歷史,在她寫給這部電影的攝影張毓軒的信裡也有提到:1816年在北半球曾發生的天氣反常事件,有些嚴重的地區,甚至在夏天會降雪。這是多么魔幻啊,可以想像,當時的人在夏季看見雪的感覺,這種客觀現實的異常帶給人一種惶然如臨末日之感。於此,便可以明白,這部電影前後兩部份的反差正是在說這種現實與虛幻出來的假想現實之間的鴻溝。而這樣的電影結構還真是Apichatpong,連影片中的熱帶叢林也隱約有如Apichatpong的熱帶叢林,陳翠梅也率性坦言,她確實是有意的一種「效仿」。
對於這種「效仿」我覺得不是那種「山寨式」的惡意抄襲,是一種電影語言方式的相似。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世界上會有很多導演去拍攝自己的家鄉,講述自己的成長或成長環境,這在一個創作領域來說稱不上是甚么特色,所以題材上的重複我們也不會去說別人是一種抄襲。而在形式上的相似與結構上的相似就使得有一部份人存在對於這種方式的疑問和說法,就我而言,若有創新固然是好,但並不代表已有過的方式與結構不能用於另一個創作中的表達。更況且,這個表達是在說另一個事情。因為在這部電影裡,不光光是「效仿」,也有著很真實的別種「自我表達」,我想當很多人看到人魚那一幕時便會有所領會吧?後來在電影放映結束後陳翠梅談起這個人魚,它並非甚么符號需要觀眾去解析它,也不需要去特殊理解,這種簡單直觀的影像表達就有如陳翠梅對自己電影的坦率那樣令人欣賞。
(陳翠梅與攝影師還有工作人員-中間穿黑色背心者為陳翠梅)
我想我會喜歡這部電影其他原因也在於對陳翠梅本人的喜歡,她對於電影的認真與坦率還有她自身的疑慮我都能感受的到。就有如她談起短片創作與長片創作中的差別時提起的:長片創作帶給她的拘束感,而短片的自由與隨性又是她所著迷的。在她對觀眾所提出的各種問題的回答裡,我感受到了一個導演對於創作的真誠和自我的真誠。這部電影也是如此,前半段更像陳翠梅的短片作品,有許多對白與細小的情緒,人雖在空間裡流動,但對白卻一直在一個區域裡進行。而後半段更多即興的部份是她本人也無法去掌控的自由表達,而這部份的能量結合第一部份,使這部電影有了它自身的節奏與轉折。雖然可能在這部電影上還沒有一個她自己的成形風格與方式(也許從劇本創作和對白設計上已經有了),並且現在的陳翠梅也還沒有在各方面成熟完美,但她確實是一個令人值得期待的好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