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政治广告之一在罗纳德·里根总统的连任竞选活动中播出。这则名为“美国的早晨”的广告由一个舒缓的父亲般的声音旁白,讲述了现任总统首个任期的成就,同时展示了郊区的居民驾驶着旅行车出门上班,在自己拥有的房前自豪地升起星条旗。
在一定程度上,该广告片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它唤起了美国人在清晨时精神抖擞的自我形象,深植于国家意识中的乐观理想:即公民可以在每一个新的一天获得新生,从美国梦中醒来,进入一个这些梦想能够成真的世界。这种国家意识中的思维方式让托比·霍珀(Tobe Hooper)的《德州电锯杀人狂》(The Texas Chain Saw Massacre,比广告早十年上映)中令人难忘的最后镜头,以一种比影片的血腥骇人名声更微妙的方式来具有颠覆性。“哦,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在黎明的曙光下 一个戴着面具的丧心病狂的恶魔在橘色天空下挥舞着沾满鲜血的电锯?”
《德州电锯杀人狂》在黎明时结束,这在多层面上都意义深远。首先,这标志着恐怖类型电影的确正以一种新的方式重生。传统的恐怖片往往是在夜间发生,依赖黑暗来激发原始恐惧。霍珀的经典片催生了一个完整的分支,但其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在阳光明媚的炎热夏季公路旅行中度过的。影片中的前两场杀戮发生在阳光明媚的午后。
当帕姆(泰瑞·麦克明饰)仍在秋千上反抗时,柯克(威廉·维尔饰)走进了漂亮的白色木板房,被猪的尖叫声所吸引,但并未引起警觉。他的死亡甚至算不上是突发惊吓,因为它是如此奇怪地平淡,尽管我们是首次见到了身穿屠宰场围裙和人皮面具的怪异皮脸(古纳尔·汉森饰)。帕姆的结局也是如此,在短暂而可怕的迂回之后,她被钉在了一个挂满骨头和羽毛的客厅里,虽然惨不忍睹,但却令人不安。与更多哥特式恐怖片不同的是,在受害者意识到致命危险到瞬间被撞击、穿刺、切割或锯切之间,这之间的时间差几乎为零;尽管有无数的预兆和凶兆,但这些懵懂的年轻人中没有一个人有时间去感受恐惧。食人族索耶家族是一个反面的警示故事,讲述的是一些奇怪的、难以言喻的、反常的事情,这些事情不知从何而来,没有任何动机,却在白昼时突然发生。
霍珀经常提到那个时代近乎持续不断的政治和社会冲击,如水门事件、越战和经济危机,这些都促成了这部已经酝酿数年的电影神话的形成。他在2000年接受《奥斯汀纪事报》采访时表示,影片最终成型“是在几秒钟内”完成的,“真是太神奇了,这一切好像灵光突现般迅速涌入我的脑海。”这些集体的不安都可以在《德州电锯杀人狂》中感受到,同时还有从艾德·盖恩、查尔斯·曼森、“绑虐杀”杀手丹尼斯·雷德到埃尔默·韦恩·亨利(霍珀的共同编剧金·亨克尔尤其提到他)等恶名昭彰的精神病患者的犯罪暗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也似乎回响着1972年安第斯飞机失事更为耸人听闻的报道,当时的幸存者靠吃人肉来维持生命。
然而,在1974年这个极为丰富的电影年份中,许多影片反映了当代的恐慌和脆弱性;但没有一部能像《德州电锯杀人狂》这样毫不留情地传达出充斥其中的压倒性、疯狂的虚无主义。尼克松辞职,美国撤出越南,石油危机结束,安第斯飞机失事幸存者的故事迅速被重新包装成一个不那么违反禁忌的故事,更多的是坚韧不拔和不屈不挠的求生意志。即使那些仍然逍遥法外的连环杀手,也被喘息的媒体以追捕式的形式报道,并充满了最终会被捕的诱人期望。
相比之下,霍珀的影片并没有提供这种宣泄。面包车收音机里的新闻故事是宿命论的,模棱两可,不确定的,从粗略情节开篇的血腥挖掘,到一个人的无谓自杀导致另一个人效仿的怪诞故事。媒体报道“困惑的”当局“无法识别”、“拒绝透露细节”且“没有解释”。当喜欢用刀刃的疯狂搭便车者(埃德温·尼尔饰)在车侧留下血迹时,它看起来像一个被打断的符号——像其它所有事情一样,未完成且难以解释,如同太阳耀斑、新时代主题和伏都教风格的图腾一样,它们反复出现却从未解决。如果它们能做到这一点,那就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暴力事件有其原因,只要你能破解其中的密码,某种模式就能提供自我保护的可能性。尽管将这部影片解读为素食主义宣言、政治寓言或宇宙道德剧的各种说法都颇具说服力,但在《德州电锯杀人狂》中并没有单一代码,没有总体逻辑,无论多么神秘或形而上。你甚至无法依靠白天来驱除梦魇。
回到那场令人震撼的结局,典型的浑身是血的“最后生还女孩”莎莉(玛丽莲·伯恩斯饰)因逃离愤怒的皮脸而歇斯底里地大笑。这看似“幸福”的结局既不幸福,也不是真正的结局,因为她尖叫般的狂笑中透露着疯狂,而皮脸虽然受了伤,却仍在对毫无意义的暴力的极度宣泄中保持着活力。伴随着电锯的刀片在壮丽的天空下嗡嗡作响,他似乎不是在与破晓搏斗,而是在与破晓共舞。又是一个美国的早晨,新的黎明,新的一天,新的生活,而我们感到……害怕。
|原文刊于《Sound and Sight》杂志2024年11月刊 P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