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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電影的名義淺論人與機器人的關係

「人不過是一台有靈魂的機器而已。」——人類進化心理學大家,丹尼爾•德耐特(Daniel C.Dennett)

《聖經•舊約》有言,「耶和華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鼻孔裏,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很久以前,人類以自己的想像力,創生了機器人。起初,目的很簡單——「代勞」。然而,隨著人工智慧的豬突猛進,它們已經不再僅僅是一堆冷冰冰的機器。它們似乎成了「有靈的活人」,並妄圖成為人類。《木偶幻想記3000》Pinocchio 3000裏的Pinocchio、《變人》Bicentennial Man裏的Andrew Martin、《銀翼殺手》裏的Roy Batty、《A.I.人工智慧》裏的David,等等,都是作為流亡在伊甸園之外的「亞當」而存在。從這個層面看,無論是以童話的名義,還是科幻的名義,機器人與人類之間的「你來我往」,風生水起。

硬幣的正面:創世主與亞當

與耶和華一樣,將自身視為「造物主」的人類,用積體電路板和銅線,拼湊出了一個昵稱為機器人的「亞當」。起先,他們僅僅是人類的玩具,是人類實現自我膨脹的欲望投射。暫不論早期機器人電影中那些形態誇張、行動緩慢、做牛做馬的「勞工」機器人。1927年,弗裏茲朗的《大都會》(修復版,慕尼克電影博物館)徹底放大了人類與機器人之間的辯證關係——「奴性」。一方面,人類創生了這個「有靈的活人」;另一方面,這個「活人」奴隸了日漸麻木的人類。

影片中的機器人瑪麗亞以一種「邪惡女神」的姿態出現,她不僅蠱惑工人造反,更是妖言地獄的降臨。畫面中的死神和代表「七宗罪」的天使,以一種隱性的語意蒙太奇,暗示著瑪麗亞(作惡的機器人)帶給人類的巨大災難。她雖然誕生於實驗室,但是她卻毀滅于火刑台(西方傳統的火燒女巫儀式)。人類製造了她,人類又摧毀了她。機器人與人類之間的辯證關係,潤物細無聲地流淌在了影片之中。尤其,影片中的鏡頭以一種客觀視角的方式記錄了工人上下班的樣子。整齊劃一的隊伍,垂頭喪氣的步伐,一個個本該談笑風生的人類淪為了伺候機器的奴僕。從這個意義上講,《大都會》放大了人類之「奴性」的本質——極權與欲望。被極權社會壓制的地下勞工,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生活在笙歌豔舞裏的上流人士,則在欲望的面前,俯首稱臣(無數的疊印畫面,人之眼)。一個底層階級,一個上流社會,這些人全都在影片中表現出了根本的「奴性」。

相對地,我們便可以清晰地看到機器、機器人、人之間的三角關係。沒有了工人的操作,機器便會停轉—→沒有了機器的運轉,城市便會淹沒—→沒有了城市,也就沒有了工人—→…。這個永劫輪回式的「圈型結構」,仿佛一種預言,牢牢地箍緊了人類與機器人之間的「血緣關係」。可惜的是,如此強而有力的影像自白,直到2003年《駭客任務:重裝上陣》的出現,才得以共鳴。那晚,睡不著的尼奧在長廊上與議員聊天。議員將尼奧帶到機械層,望著遠處的機器說道:「這城市靠這些機器才存活下來。這些機器讓我們活下來,別的機器卻要來殺我們。很有趣,不是嗎?賦予生命的力量,也能奪走生命。」這,不正是那個賜予我們生命,奪走我們生命的「主」的雙關隱語嗎?

硬幣的反面:死亡與永生

宛如一道同名不同「性」的分水嶺。如果說1927年版的《大都會》通過機器人探討了人的奴性,那麼2001年版的《大都會》(鈴太郎執導,大友克洋編劇)則更為詳實地闡述了機器人與人類之間的互動與影響。在這部電影中,蒂瑪自我意識的產生,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鍵一的世界觀的影響。影片最後,變身為終極武器的蒂瑪在鍵一的呼喚下,終止了毀滅世界的舉動。並且在留下一句「我是誰?」之後,與摩天高樓一同墜落。從這個意義來說,蒂瑪以一種壯烈的死亡,邁出了「泥人」離開伊甸園的步子。

於是,這個「泥人」開始在24格編織成的幻覺裏,盡情奔跑。我們可以看到:HAL、Alpha-60、Colossus等擁有絕對邏輯運算能力的機器人;Andrew Martin、Roy Batty、David等具備人形以自我意識到機器人;素子、robocop、Del Spooner、黑武士等「人機合一」的機器人。人類的靈魂與機器人的肉身(鋼鐵或機械機構),得到了巧妙的融合。機器人電影浩如煙海。本人就以《變人》和《銀翼殺手》為典型例子,與大家一起探討機器人的死亡(人類特有的生理屬性)與永生(機器人特有的機械構造)。起先,《變人》裏的安德魯與《銀翼殺手》裏的人造人,都是人類「物化」機器人的產物。他們的存在,無非為了滿足人類的某種需求。然而,當他們一旦具備自我意識之後,事情就變得複雜了起來。作為機器人的安德魯,擁有強大的學習能力,他不但學會了用木頭雕刻馬、用機械製造精工表,他還學習了人類的情感以及行為模式。與此同時,他為了自由給自己「贖身」,他為了找尋同伴周遊列國數十載,他為了「愛」不斷地改造自己的外表。直到他「活」了200年之後,那場遲到的「最後審判」終於降臨。一了夙願的安德魯,留下了那句一語成讖的箴言:「我寧願作為人死,也不願作為機器人永生。」

如果說《變人》以高高在上的「最後審判」定性了機器人與人類之間的本質區別——死亡;那麼《銀翼殺手》則用這個本質的區別,模糊了機器人與人類之間的界限。悖論?非也!《銀翼殺手》講述了2019年,人類對於那些「不聽話」的人造人,採取了殺無赦的密令。然而,影片中執行殺無赦密令的「銀翼殺手」卻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愛上了一名女人造人。他發現,他們與人類一樣:不僅擁有著豐盛的情感還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諷刺的是,隨著案情的深入,身為「銀翼殺手」的Rick Deckard發現自己也可能是一個被灌入「他人記憶」的人造人。最後,《銀翼殺手》裏的羅伊與《機器管家》裏的安德魯一樣迎來了死亡。只是,羅伊短暫的四年生命,透過死亡定格了機器人與人類之間的精神鴻溝——「我看過你們人類,無法想像的事情。我看過在烈火中攻擊船隻的海中電波,在黑暗裏喋喋不休。那些時刻將在時光洪流中消失,就像淚水消失在大雨中。離開的時間到了。」其實說了這麼多,無非想說明一點:機器人也好,人類也好,精神現象的殊途同歸,是等價的。別爾嘉科夫在他的《論人的使命 神與人的生存辯證法》一書中寫道:「死亡不僅僅是生物學和心理學上的事實,而且也是精神現象。死亡的意義在於,在時間中不可能有永恆,在時間中沒有終點就是無意義。」

硬幣的中立面

《易經•雜卦傳》說,否、泰,反其類也。看似以極端對立面存在的機器人與人類,是否存在「中立面」呢?從勞工,到殺人機器,再到人工智慧,機器人與人類的終極命運,難道真的猶如《駭客任務:動畫版》所描繪的那樣暗無天日嗎?最後的生死關頭,人類會被另一個救世主所拯救嗎(《駭客任務:最後戰役》)?還是,機器人與人類之間的愛恨情仇需要通過外星人的「狗拿耗子」才能得以化解(《A.I.人工智慧》)?再者,成群結對的機器人與人類,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機械公敵》或《終結者》)?終將消失在正面與反面之間的中立面,到底會以何種方式出現呢?

說到這裏,或許我們可以參照《瓦力》帶給我們的感動,來揣測機器人與人類的未來之路。影片中,瓦力的單純和執著,默默無聲地將人類從貪圖享樂的伊甸園之中,拉回現實。面對現實,積極向上,或許才是人類最應當灌入給機器人的教條知識。因為,機器人與人類一樣,只是一個「人之初,性本善」的生物。

根本上講,作為人類進化心理學(evolutionary psychologist)大家的丹尼爾•德耐特(Daniel C.Dennett)以一句言簡意賅的話,「終結」了人類與機器人之間的理不斷、剪還亂——「人不過是一台有靈魂的機器而已。」

仁直

本名王强冬,曾供职于《看电影》、《影响》杂志,其后出任《世界电影画刊》杂志主编,同时在《东方早报》等报刊发表大量影评文章,创立电影沙龙推广电影艺术,并与2010年、2011年担任上海国际电影节选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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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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