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莱坞在当下这个充斥着错误信息与极端政治分化的时代,如何处理气候变化这一主题?它是否拍摄了足够多、甚至任何真正反映危机严重性的电影?显而易见,近年的相关影片要么像丹尼斯·维伦纽瓦(Denis Villeneuve)的《沙丘》(Dune,2021/2024)那样,将问题安全地置于遥远的科幻背景——发生在干旱的沙漠星球厄拉科斯上;要么像《不要抬头》(Don’t Look Up,2021)那样,以间接的方式处理——影片中是一颗彗星即将撞击地球——并借助喜剧的缓冲效果。与此同时,《龙卷风重生》(Twisters, 2024)花了整整两个小时讲述灾难性天气和科学家角色,却从未提到“气候变化”这个词。
而如今出现了一个异类:保罗·格林格拉斯(Paul Greengrass)的纪录式剧情片《火烧天堂镇》(The Lost Bus,2025),讲述的是一个真实的气候灾难事件及受其影响的人们——2018年加州北部比尤特县的山火,这是该州历史上最致命的一场火灾。这场火灾持续了两周,造成85人死亡,摧毁了18,800座建筑,迫使5万多人流离失所。在受灾最严重的小镇“天堂镇”(Paradise),火势以每秒一英亩的速度吞噬土地。影片灵感来自记者莉齐·约翰逊(Lizzie Johnson)所著的《天堂:一座美国小镇的生死挣扎》(Paradise: One Town’s Struggle to Survive an American Wildfire, 2021)。格林格拉斯与合作者布拉德·英格斯比[Brad Ingelsby,《东城梦魇》(Mare of Easttown, 2021);《回声谷》(Echo Valley, 2024)]将故事聚焦在一辆载有22名儿童的校车上——他们在司机凯文[Kevin,马修·麦康纳(Matthew McConaughey)饰]和教师玛丽[Mary, 亚美莉卡·费雷拉(America Ferrera)饰]的带领下,寻找逃生之路。这段惊心动魄、又真实的生存故事穿插着消防员奋力绘制火线、扑救大火的场景——除了两名演员外,所有消防员角色都由七年前亲自参与灭火的真实消防员出演。
剧本在凯文的背景设定上稍显负担过重,但整部影片却带有格林格拉斯无可辩驳的印记:它拥有《谍影重重》系列那种强烈的紧迫感,以纪录片式的手持摄影与急促的剪辑推进;同时又具备他在《血腥星期天》(Bloody Sunday, 2002)与《联合93》(United 93, 2006)等基于真实事件的杰作中展现出的对细节的法医般敏锐关注——这种精准也体现在火灾场面的拍摄上,影片从多个角度、多种方式再现了地狱般的火焰景象。
格林格拉斯之所以接下这部片子,是因为“气候变化”这个主题。当联合制片人杰米·李·柯蒂斯(Jamie Lee Curtis)与杰森·布伦(Jason Blum)邀请他执导时,他表示:“我希望拍的电影都有所表达。当下,无论你往哪里看,都有巨大的、无法控制的、野蛮的山火:洛杉矶、加拿大、欧洲、澳大利亚、南美洲……我们的世界正在燃烧。”他说自己也是约翰·福特(John Ford)《关山飞渡》(Stagecoach, 1939)的影迷,因此立刻识别出这部电影是一部“经典的、在狭小空间中展开的生存片”的变体。

《火烧天堂镇》以一幕炽烈的太阳开场;随后,背景广播中传来高风与干旱的预警,但整部影片中,“气候变化”只被提到过一次,而且连名称都未被直接说出。这种刻意的选择,格林格拉斯说,源自他早年在格拉纳达电视台调查节目《世界在行动》(World in Action, 1963–1998)工作时形成的理念:
“那时我们被教导,要尽力讲述那些与广大观众息息相关的故事,并以最易懂的方式呈现——与观众平视,而不是居高临下。我的电影类型,基本都属于主流电影——我不是拍艺术片的人。我通过寻找故事来探索我所看到的世界,而不是去做说教。人们往往比被想象的要更能理解问题。我想拍一部让‘燃烧的世界’成为潜在的、而非显性主题的电影。”
片中那唯一涉及气候变化的台词,来自消防局长]尤尔·巴斯奎兹(Yul Vazquez)饰]在新闻发布会上的一句话:“每年火灾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严重。”格林格拉斯透露,他与巴斯奎兹反复讨论了这句话及其语气,大约有五十次。“这必须出自一个在那种情况下确实可能会说出这样话的角色,让观众无论对气候变化持何种立场,都能觉得这是真实可信的。” 剧本中还融入了更为微妙的隐喻——格林格拉斯解释道:“所有的故事线其实都在探讨一个主题:人们是否已经错过了时机。无论是他们的人生是否已经太迟去做些什么、扑救大火是否已经太晚,或者从调度员的视角来看,是否已经太晚去呼叫那辆校车……这一切都与更宏大的议题呼应——在这个燃烧的世界里,我们是否也已经为时已晚?”
如何真实而强烈地再现火灾,是影片的关键。起初,格林格拉斯打算用虚拟拍摄的方式——让校车被巨大的火焰影像包围——但最终他放弃了这种方法:“我觉得那并不是我作为导演的根基所在,那样拍出来不够真实。” 取而代之的是,剧组在新墨西哥州圣菲市接管了一座废弃校园,那儿有完整的道路系统,能够拍摄“天堂镇”居民在逃离火海时堵车的场面。工作人员在地面铺设了一整套复杂的燃气管线,使校车和演员能安全地穿行在真实环境中,而火焰则受到严格控制。格林格拉斯解释说:“我们不能真的去燃烧木材之类的东西,否则空气中会产生碎屑,反而可能引发真正的森林火灾。”

拍摄还必须遵守时间限制——只能在“魔法时刻”进行,即日落后的一段短暂时间,因为那是最接近森林火光的自然光线,格林格拉斯将其比作“一场深邃的日食”。声音设计同样至关重要:“任何经历过山火的人都会说,那声音就像货运列车的尖叫。”他为了研究火灾的特性,观看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大量影像资料,以观察火势的运动方式。最终他意识到,要让影片真正奏效,火焰必须被“人格化”:“我希望它像一头怪兽,有自己不可预测的性格——有时狂暴、有时喷溅、有时阴险潜行,最后又完全失控、混乱无序。那些参与过天堂镇灭火的消防员都告诉我,最可怕的是:你看见火就在那边,但一转眼它却已经出现在五英里之外。”
影片中的另一头“怪兽”,是拥有那条故障电线的太平洋煤气电力公司(PG&E)——正是那根电线引发了这场火灾。影片没有提及那根导致灾难的19美元的挂钩,也没有提到公司多年来将利润置于安全之上。格林格拉斯说,他并不想拍一部关于企业罪行的电影:“我不想让它变成像《丝克伍事件》(Silkwood, 1983)那样的作品——尽管那是一部精彩的电影。”但《火烧天堂镇》仍然揭示了野火对不同人群的巨大不平等影响。“‘天堂镇’是一个蓝领社区,”格林格拉斯说,“它与富裕的南加州几乎没有共同点,反而更像俄亥俄州、宾夕法尼亚州那些被遗忘的小镇。我想在这样的社会语境下呈现基础设施的失修,因为这让我觉得极其现实,也极具当代性。”
当被问及拍摄时是否想到过离家更近的灾难——2017年伦敦西区格伦费尔大楼的火灾——他点头道:“它和天堂镇的情况非常相似。都有相同的要素:崩塌的基础设施、普遍的冷漠、被忽视的警告,然后突然间悲剧发生,而你对此无能为力。一切都太晚了。”
今年1月7日,格林格拉斯和团队正在伦敦苏荷区进行后期制作,距离完成还有两周时,洛杉矶的山火新闻传来。剪辑师之一威廉·戈尔登伯格(William Goldenberg)不得不赶回家人身边。格林格拉斯说:“在这种时刻,你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的电影在现实事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不值一提。事实上,电影永远比不上现实——现实是真实的,电影只是电影。”他回忆道,这种感受就像在完成《血腥星期天》时听到“9·11”事件的消息:“我当时想,‘这部片子在如此悲惨的现实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电影至少尝试去触摸暴力如何被不断升级的那种机制。”
“你永远不该夸大电影的力量。但它们毕竟是我们人类讲述故事的一部分。重述一个事件,既能照亮它本身,也能让我们得以审视未来。如果你能把人类的故事讲得真切,那么——虽然对受害者来说悲剧无法逆转——对我们其余的人而言,也许还有机会在下一次做得更好。”
|原文发表于《视与听》杂志(Sight & Sound)2025年11月刊,第9-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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