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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在对门唱山歌》:带我去月球


  “郎在对门唱山歌哎/姐在房中织绫罗哎/哪一个/短命死的,发瘟死的,挨刀死的/唱的歌哎/这样好(哎)/唱得奴家脚粑手软,手软脚粑哎/踩不得云板,丢不得梭/绫罗不织,听山歌哎。”
  
  如同电影片名,这首来自陕西安康紫阳的山歌贯穿了整部影片。歌里唱的是女人思慕情郎,它工整地对应了影片的人物关系,是爱,又是假意的恨。主人公刘小漾遭遇了两个男人,不管她是爱与不爱,她的生命都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和伤害。山歌与影片的爱情主线密不可分,像刘小漾第一次遇见冯冈,再到两个人的恋情升温以及最后的点题呼应,它都在恰当时刻出现。人面不在,山歌还唱。爱情逝去,余音却在绕梁。
  
  事实上,最初听到这个片名,我把章明这部新片想象成了章家瑞拍的云南系列,估计是清清淡淡,再来点乡间民俗,玩一些歌舞情调。不想,《郎在对门唱山歌》展现了一段爱情残酷物语,有青春里的迷梦,更有成人后的残酷血腥。在上一部《怀孕》(亦称《结果》)作品中,有人打趣章明,他把本来几万块钱就可以打发的事,硬生生地做到了上百万的预算投资。《郎在对门唱山歌》也不例外,影片为百万级别的小成本电影提供了良好案例,这里头有政府投的钱,说起来跟去年刘杰《碧罗雪山》差不多。虽有公家介入,然而电影规避了为之粉刷门面的要求,片中出现了茶、山歌以及老城,这些固然可以看做形象工程的一部分,同时又跟影片产生了良好的化学反应。
  
  纵然如此,如果单是结合紫阳的风土人情,再讲一段年轻男女的爱恋,《郎在对门唱山歌》依然显得规矩平常。在原著作者要求主线不变的要求下,章明把故事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前后两段。剧本加入了醒目的年份提示,但在电影里,他在后期剪辑时觉得,观众如果能看出来,那是最好。如果看不出来,那也就算了,不去强求。话是这么说的,如果解读影片时漏掉这点(2009年到2014年),那么《郎在对门唱山歌》只是一部有点意思的作品,根本不值得长篇大论去分析。故意为之的强行断裂加上贴切的人物对白,上海电影节的评审团果断授予它最佳编剧奖。然而在电影节放映后,影片的跑调同样引发强烈的意见反弹。有人觉得它破坏了整体,有人觉得它断得惊为天人。也有人觉得,这分明就是一次意外,属于不可控的东西。
  
  由于这次断裂,影片的焦点突然虚掉。而之前,它是用来反映刘小漾对冯冈的第一眼印象。人堆里寻寻觅觅,声先至,人再出。消失的五年里,它发生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符合想象。爱情生活,都在继续。正因如此,《郎在对门唱山歌》坠入到一种不真实当中。这种不真实一直延续到尾声部分,它就变成了一双无形的手,把刘小漾强行推到危险的悬崖边,令她在这场爱情的游戏冒险中,无法全身而退。在前半段的爱情发展,他们之间是“尾随”,是男的背着女的,是男的弹琴女的练唱,打情骂趣,轻松愉快。后半段的爱情变奏中,男的试图帮女的洗去屈辱,他们入了山,好似患上了余光恐惧症。在结尾,《郎在对门唱山歌》再一次出现了虚焦和列车,这一段里不仅有冯冈旁白,表姐也开口说了话。总之,生活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动了。
  
  我把断裂理解为章明对未来的一种想象,这个想象依附在了爱情身上,寄生在了古老却又隐约变动的紫阳县城。如果它是一种真实,那么章明多少有点悲观。如果它是一种不真实,那么当代年轻人的爱情出路又在何方?《郎在对门唱山歌》提供了暧昧的可能,我极力去联想,未来到底出现在哪里。它是开场天台上的对话,看似不经意,一堆人大谈重返月球,谁先谁后。它是高考志愿,是父亲跟刘小漾灌输的世俗观念,没有爱情与理想。未来也在观众的想象当中,它就是窗外的汉江水,波澜不惊,浩浩汤汤。那就是刘小漾读完了书,身边拥有着心爱的人,她简直顺利得不像话了。然而一到结局,我们回头来看,在传说中,吴刚可以到月球上去找到嫦娥,但刘小漾已经找不到心爱的人,找不回曾经的爱。所谓回去的路,其实根本不存在。对女性来说,冯冈和张学锋是两种可能。一个有才却穷酸,家中有重病的老母,清高以外有一种令人不悦的自卑和不自信,这也是很多人对该角色的负面评价。一个有势还深爱,父亲大人高高在上,滔滔不绝死缠烂打,结果同样令人感到无理跟厌恶,这也是刘小漾对他的绝对评价。
  
  爱情以外,《郎在对门唱山歌》还展示了县城的人际关系网。从剧团到公安局、从副局长到县长,处处把中了时代的脉。因为在中国的县城生活,人就那么一圈,你跑来绕去,总是逃不出这个网,这个圈。再到县城以外的大学和军队,章明同样在进行对时代的预言。冯冈的被动,张学锋的侵略性,面对异性,他们都是一种武器。但从积极能动去分析,当返乡大学生在复员军人面前败下阵来,可以想见,这并不是一个偶然巧合。
  
  片中的紫阳分为新老两部分,一部分是老城,也就是主场景。一部分是新城,看不大见。从《巫山云雨》、《秘语十七小时》到《结果》,章明持续关注着县城和小城市的命运,生活其中或者经过逗留,他们都袒露出私密的爱情和欲望。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章明的每部作品都会涉及秘密和床上戏,每段故事到了最后,它都会迎来戛然而止的尾声和定格,不知所趋。
  
  细节上,《郎在对门唱山歌》做足了东西,刘小漾的家靠汉江边,开场就有狭窄场景和持续的空间切换,场面调度实在令人叫绝。从室内到天台再到江景,有里有外、有上有下,有个人有上下级更有一个大的群体。这几乎也揭示了,人不是孤立存在,尤其是在中国,它还牵涉到亲人,牵涉到背景和所处的群体。人物对白像刘小漾父亲,幽默风趣。官场的言语来回,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儿女建议,一样耐人寻味。片中还对理想展开了辩论,我们可以把理想还原,它是山歌里的甜蜜,是不被世俗污秽浸染的美好,有爱就能唱出来。反过来的问题就是,歌从哪里来,如果是来自张学锋的爱,刘小漾到底有没有接受的可能。理想还是未完成的人生,只因县城生活的变化不大,像父亲就可以觉得,他可以预见女儿的未来。支撑起老城沿街楼房的木头们,后来搬钢琴,它们被挪被砍。钢琴既是刘小漾和冯冈爱情信物,更多的则还是一种理想,爱情或者人生。当钢琴被张学锋搬走,那也像是理想的动摇,它发生了位置上的移动,而且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
  
  县城的大桥连接起江两岸,这边的刘小漾望着那边的情郎。县城又作为一座桥梁,连接起了采集山歌的山村和更高文化象征的大城市。山歌的命运不知所踪,但在最远处,它是古老的歌谣,表达出原生态的情意,不加掩饰。大城市是结尾冯冈的去处,他终于要换另一种生活,不在刘小漾的预料。而刘小漾,她应该还是留在了县城。至于遥远的登月对话,它们在每年的中秋节都会发生,重搬上演。只是,有谁能真去得了月球。未来,也不过是一种可能。

【原载于第一财经日报】

【作者简介】:
木卫二:
自由影评人。2007年开始从事电影评论写作,迄今已在《南方都市报》等几十余家平媒发表文章数千篇,共计百余万字。担任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评委,参与编著:《华语电影2008-2009》。

木卫二

专栏作家,影评人。《南方都市报》、《城市画报》等媒体供稿。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评委,华语青年影像论坛选片人。参与编著《华语电影》系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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