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席地而坐》:人生是片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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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导演胡迁|© FIRST青年电影展

《大象席地而坐》是青年作家、导演胡波(笔名胡迁)执导的首部电影,2017年10月12日,他在住处的楼梯间里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二十九年的生命。

电影开始时,男人的画外音描述一只席地坐在动物园的围场里从不站起的大象,结尾时,听到大象在镜头外嘶喊。可是整部电影中完全没有任何大象的身影,也和大象无关,而是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物生活片段,他们每日每日操碎了心,像在轮上奔跑的仓鼠一样艰辛奔跑,搏斗于金钱和权力的游戏。电影的拍摄地点应该是在中国北方的一个中型城市,这些人物彼此之间一开始毫无关联,可是慢慢地,他们各自的阳关道和独木桥汇集成了一幅萧瑟的众生像。在无爱的家庭中长大的中学生们在学校受恶霸欺凌,学校的恶霸则有个混帮派的哥哥,和最好的朋友的太太有了情爱关系。学校的老师为了让女儿进入好学校,花了市价三倍的价钱买了一间窄小的学区房,着急把自己的爸爸赶去养老院。在他们居住的城市街道上,他们都曾经偶然遇见过一个粗鲁的女人,焦灼地寻找她走失的大白狗。

电影通篇充满了人物愤怒挫折和彷徨失望的心情,他们用谩骂嘲讽、绝望嘶吼和威胁咒骂作为表达,有些人物被诓骗欺诈,或者因为害怕被诓骗欺诈而先声夺人。这么强烈的戏剧张力和悲剧色彩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洒狗血的电视剧,可喜的是《大象席地而坐》作为艺术电影,刻画敏锐、细节丰富,影像流动写意,灰色调和视觉风格也有2014年带着《推拿》参展柏林影展竞赛项目的娄烨之风,吉他独奏的配乐衬出孤寂清澈。稍微可惜的是,他写于电影之前的同名短篇小说《大象席地而坐》和《大裂》和《牛蛙》等其他文学创作中跳跃、抽象、诗意和充满超现实之美与天马行空的文字表达,在电影中被迫具象有形,也过度仰赖稍显僵硬苍白的对白,少了一些原本的魔幻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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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席地而坐》剧照 ,彭昱畅、章宇 |© 胡波

死亡在这部黑暗却并非黑色电影(film noir)的电影中无所不在,在胡波的电影世界里,人们死于年老和孤寂,有的从阳台上一跃而下,有的摔下楼梯、也可能丧命于枪口下,就连狗,也被更大的狗咬死了。而且,人们看待死亡的方式如同电影里绵绵的阴雨湿冷天气一样不痛不痒,正面直击死亡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淡然走开,因为死亡既然发生,有些人只执着于复仇本身,有些人为远离复仇者忙着逃命,另一些人则只想着上传影片或者继续在微信上瞎聊闲扯。

这些漫不经心看待死亡的态度有时让人背脊发凉,不过《大象席地而坐》并非心存虚无主义。电影的最后,一部分心灰意冷的人们乘车前往沈阳,希望可以从那里转车抵达满洲里动物园,去亲眼看看席地而坐的大象。当他们的巴士稍停小憩时,大远景的长镜头捕捉他们沐浴在巴士车头灯光下的身影,在黑夜中围成一圈踢着毽子,就在此时我们听到大象嘶鸣,从深深黑夜中的远方某处传来。事实上,关于大象席地而坐的神秘传言是他们逃离蹈常袭故行尸走肉的一线希望,是他们希冀他方的渴求。大象之鸣划破夜空,如同“荒原”中萌芽的一抹嫩绿 ——“荒原”是胡波喜欢用来形容人生的一个词,在电影中藉由中学生之口说出,也写在他的小说《大裂》里:

“我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处,并在荒原里寻找可以通向哪里的通路,并坚信所有的一切都不止是对当下的失望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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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韵华

电影学者,影评人以及作者,以及播客节目Reel Chats的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