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336天
2017年11月3日星期五
片名：对话的维度 Dimensions of Dialogue（1982），史云梅耶
南京，家
｜文末有本片视频链接｜
扬·史云梅耶生于1934年，他曾在布拉格学习应用美术和戏剧，为了实现他所谓的“激进超现实主义”（militant surrealism）——一种以政治思辨为力量，将“真实”变为虚幻并将虚幻变为“真实”的方式——他开始从事动画片制作。史云梅耶小心翼翼，以免让他的作品变得全盘抽象，他喜欢重新定义人物形象的展示方式，他还认为物体之中有着潜在的历史和记忆并试图将其找回来。
——保罗·威尔斯（《电影之书》，不可能的艺术）
我是在DVD时代接触到史云梅耶的。他的作品并不像之前我谈及的《故事中的故事》和《摇椅》那两部动画那样，让人感到时光消逝的伤感，也看不见童真和清新。就像他和妻子合作的《爱丽丝》，也令观看的人深感不安。
当我们看到某种东西让自己不安时，往往它暗示出我们内心深处的不易察觉或不肯承认的恐惧。史云梅耶的作品并不指向让人怀旧的过去，而是指向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因为作品往往围绕意识形态进行思辨，捷克斯洛伐克当局封杀过他多部动画作品，包括《对话的维度》。
史云梅耶的黑暗、怪诞、激进的超现实主义并不是我个人的趣味。但无论你是否喜爱他的风格，看到他的作品都会被震惊。它是如此大胆、想象力异乎寻常、有着辛辣的黑色幽默。任何有眼力的鉴赏者首先会对这位动画怪杰充满敬意。
《对话的维度》是我最喜欢的史云梅耶之作，片长11分钟，分为三部分。稍微了解作者极其国家的历史背景，就能理解这是对专制之下的阶层之间、人际之间、国家之间冲突的反思，被誉为一篇“反斯大林主义的檄文”。
第一部分名为“无休止的对话”。三个人头侧影：一个由蔬菜水果组成、一个由厨房器皿组成、一个由办公文具组成。这三个人头互相撕咬、吞噬，嚼碎后吐出来，形成新的人头。新的人头变得更琐碎、混乱，看上去也更细腻。然后又互相吞噬、咀嚼和吐出，直到粘土人头吐出新的粘土人头。如果按正常的解读，可以理解为农业制度、工业经济、官僚主义的视觉化再现。互相争斗的结果只会是相互融合，最后变成千篇一律的“新人”。
第二部分名为“激情的对话”。两个完美的泥塑一男一女，隔桌而坐，然后开始接吻，互相缠绵，然后彼此交融。可以说惊心动魄地再现了性爱的过程，但看上去只是两滩泥的变形，太不可思议了。当两人交合完毕，重新隔桌而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桌子上意外地多出一小摊泥来。是他们产生的婴儿吗？这样的读解太简单了吗？还是象征着责任？象征着分歧？总之着一男一女开始厮打起来，知道把对方扯为碎片。史云梅耶用两个泥人之间的身体接触（做爱或打架），展示了男女之间的极端色情和极端暴力。看上去超现实，但真正接近我们的心理真实。
第三部分名为“真实的对话”。两个光头泥塑，让人想起苏联和捷克的领导人来，或者这两个国家的实体。这两个光头分别突出各自的商品，牙刷-牙膏，面包-黄油，皮鞋-鞋带，铅笔-卷笔刀，成对组合。一开始它们可以互相对应，接着开始产生了差错，最后互相冲突，直到一起毁灭。
《对话的维度》中最让人震惊的是第二部分，既对男女关系的分析。而第一和第三部分需要联系当时的历史背景和意识形态，才能理解史云梅耶对权力和体制的批判性。如果联系到这两部分，保罗·威尔斯曾将第二部分读解为“社会和大众事件的影响对个人和隐私事件的破坏力。”
我今天再看这一部分，觉得史云梅耶揭示的也是男女关系的本质，一种必然的冲突和毁灭。情欲是冲突的根源。而在性交之后，多出来的、原本没有的那部分，解释成婴儿或者责任和分歧，都显得有些死板，不如直接看成“爱”。正是这多出来的“多余之爱”，让一男一女，发生了争执，甚至谁也不要这份碍事的“爱”，并由此产生了恨，直至把彼此都摧毁。这可能才是史云梅耶的态度，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进入某种制度，那是最彻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