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62 早晨,37度2

正是那些所谓的“情色片”,丰富了见识,塑造我们对性的看法,了解性的多样的形态和意味。

《巴黎野玫瑰》截图 | 来自网络
《巴黎野玫瑰》截图 | 来自网络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62天


2017年2月2日 星期四
片名:巴黎野玫瑰,贝内克斯,1986
南京,家

记忆像油画,一层覆盖一层。有些电影因为曾经重看,以致现在很难回想起初见时的情状。比如这部被译为《巴黎野玫瑰》的情色片,因为十年前重看过,现在就只剩下十年前对它的印象了。那次的印象,我把它视为“明信片式”的电影。今天重看时夹杂着过去的记忆,这篇日志也采取了以前文章的片段,在新的观感上做了微调。

无论如何,《巴黎野玫瑰》仍然在私人观影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只要看过、就很难忽略。

我可以想见初看时面对如此激烈的交合会有多震撼。当时年轻。年轻时有本能,而没有见识。正是那些所谓的“情色片”,丰富了见识,塑造我们对性的看法,了解性的多样的形态和意味。

我在记忆里打捞了一批情色片目(他们没有排在本周的观影目录上),但差不多都在90年代中后期来到国内盗版市场:《教室别恋》(韦德伯格)、《情人》(雅克·阿诺)、《布拉格之恋》(菲利普·考夫曼)、《新洛丽塔》和《九周半》(莱恩)、《罗曼史》(布雷亚)、《键》(池田敏村)……

我记得有部叫《美人》的韩国片终结了那个时代,白内衣、白床单、白色恋人,最受女性观众喜爱,人手一张碟。之后就有大批韩式唯美情色片流入,谁知道看着看着,发现中间夹了个金基德。有人惊诧、有人败兴,这是后话。

《巴黎野玫瑰》截图 | 来自网络
《巴黎野玫瑰》截图 | 来自网络

在所有这批片目里,《巴黎野玫瑰》最热烈。太热烈,直到今天也无法冷却。

它的热烈,开场即现:摄影机穿过一片敞开的珠帘,然后是将近两分钟的逼真的性爱交合。很少有文艺片,在开端就让男女两个主角到达身体的高潮——如果前面的三分钟就已经如此酣畅淋漓,后面的三个小时将如何处置?!一切情感燃烧得过于热烈,那么除了成为灰烬,别无它途。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开场——许多简介上这样写:当佐格遇见贝蒂之后——其实佐格和贝蒂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们一开始就是在一起的。于是那个被称为“悲剧”的结局——佐格闷死已经彻底疯掉的贝蒂,独坐桌前继续创作他的小说,画外依然传来贝蒂的声音——也可以看作贝蒂没有离去,她已经在佐格的身体里,精神里,书本里。

所以,这个电影讲两个人“始终在一起”的故事。他们的灵魂和肉体始终在一起。从早到晚不停地交合,醒过来就能触碰到对方的体温,37度2。

当年有种说法,三位法国导演:让-雅克·贝内克斯(Jean-Jacques Beineix)和吕克·贝松(Luc Besson)、卡拉克斯(Leos Carax),因为三部电影而名噪一时,合称BBC。这三部电影是:《巴黎野玫瑰》(1986)、《新桥恋人》(1991)、《这个杀手不太冷》(1994),人们把这三部片都看成法式浪漫电影。不同的浪漫,有性的、无性的,但都很疯狂,有一种浮夸的不真实感。又疯又假又好看。

贝内克斯和卡拉克斯的人物都是以逃避的姿态流浪着,以自私的姿态恋爱着。都恨不得每一帧画面都耀眼,每一格胶片都烧起来。他们爱用人工布景,色彩斑斓,唯恐爱情还不够煽动性。

《巴黎野玫瑰》的开始是一片漂亮的人工场景,仿佛是沙漠,数十座相仿的木屋,甚至还有一个旋转木马。佐格和贝蒂过着波希米亚式生活,没有物质的欲求,只有肉体的爱。贝内克斯用油漆木屋的段落,展现了他对画面和色彩的偏好。

《巴黎野玫瑰》截图 | 来自网络
《巴黎野玫瑰》截图 | 来自网络

渐渐我们发现了卡车司机佐格是一位业余作家,而性感女神贝蒂则是一个精神疾病患者。影片就在这趋于内敛的文学气息和趋于疯狂的暴力场景中相互角力起来。第一个段落以贝蒂清空他们的住处,并用火点燃结束了。观众在震惊之余,耳边却响起了轻快的乐曲,引导你认为这不过是一场爱情喜剧中的恶作剧而已。

然而恶作剧在巴黎愈演愈烈,贝蒂在为佐格的书稿寻找出版商的过程中,她的暴力倾向曝露无疑,最终佐格也称为她疯狂的同谋——殴打了一位出版商。贝内克斯的电影将这些不安往往镶嵌在五光十色的欢乐中。巴黎的段落,始终在描写两对男女躲在一间旅馆中如何过着无忧无虑的私人小世界的生活,有歌、有舞、有酒、有爱。直到其中一个友人的母亲去世,这一段巴黎时光才结束,不过本应悲伤的丧葬时刻,在这里也是贝蒂和佐格双钢琴演奏的浪漫时刻。

接着开始的小镇岁月中,一袭红裙的贝蒂,看着佐格挥动铁锤,破除一座墙壁,为他们创造一个二手钢琴店面。这个画面甚至比这部电影中诸多的性爱场景更令人难忘,它将性感、粗暴、优雅、浪漫融在一起。

《巴黎野玫瑰》最大的贡献是,发掘了女主角贝蒂的扮演者碧翠斯•黛尔(Béatrice Dalle)。她实在太让人过目不忘了——以至于没文化的片商只能用“野玫瑰”这样的名字来形容她。她的表演、她的肉体,赋予了这个人造爱情以生命,使这个除了冷冰冰的病理学之外无法解释、无可理喻的女人,可以让人接受。观众似乎排除了一切不可能,来承认她的存在。

2001年,碧翠斯•黛尔出演了克莱尔·丹尼斯执导的吸血恐怖片《日烦夜烦》,她演的角色染上了一种病毒,为了活下去得色诱男人,在做爱之后把男人吃掉。。一个用性手段把男人吃掉的女人、浑身是血的女人,我觉得很像是“巴黎野玫瑰”的另一个版本。

至今我都觉得黛尔是男人的梦魇,她暗示:那个和你上床的女人,(因为某种原因)会为你发狂。

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