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乌洛波洛斯的赎罪

赎罪
 近几年,日本的电视台继续进军电影界,不断参与到制作中,推出各种剧场版电影。与此同时,像黑泽清、是枝裕和、青山真治、山下敦弘等导演则踏入了电视剧领域,这里头,黑泽清的《赎罪》、是枝裕和的《回我的家》都在国际电影节上引发了积极反响,相当有趣。
  
  《赎罪》本是一部五集的推理类日剧,但很多人却看出了大银幕感(尤其是第一集和第五集)。在去年威尼斯电影节以及香港,它甚至享受了电影正片级别的邀请待遇,直接在戏院做放映。对喜欢凑佳苗小说的读者来说,他们乐于去比较《告白》等作品。对迷恋黑泽清作品的观众来说,他们无法不去比较《X圣治》等一系列风格鲜明的电影,毕竟,黑泽清是一名把作者理念与类型片观念完好结合的艺术片导演。
  
  除了原著故事,若一定要说凑佳苗给黑泽清带来什么变化,那就是女性作者塑造好一众女性角色,成功让黑泽清作品第一次不那么依赖男性角色。然而就跟有些分析指出的,男性在这部片子并没有彻底失去核心主导的功能,它以残缺不全的影子和近乎空白的背景出现,却极大影响了片中几位女性的命运轨迹。
  
  与黑泽清拍摄的六集系列电影《为所欲为》相似,《赎罪》的五个故事都是相同的犯罪故事背景,它的开头都是固定不变的案件和场景重现,麻子跟四个小姑娘重复一段话: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如果找不到凶手,那就赎罪到我满意为止。然后花开数朵,各表一枝,有痛苦、有激愤、有天真、有世故,最后是不知何处可去。
  
  早在上世纪90年代,黑泽清比朴赞郁更早地揭示了复仇的不可能,复仇者要么被成功后的虚无感吞噬,要么会发现,原来自己才是始作俑者。《蛇之道》中,父亲不断拷问和摧残杀害女儿的“凶手”,实际上他们都不是凶手。又如同1997年的《X圣治》,观众会发现,最需要治疗和救赎的并非凶手或其他人,潜藏可怕危险的对象其实是主人公自己。因此,看到《救赎》的剧情大反转,或许有人要夸是原作者的妙笔,但显然黑泽清早已经有过经验总结。
  
  《赎罪》让几个小姑娘以“不记得凶手模样”为引,带出了十五年后的人生故事。这个故事充斥了偶然,比如有家长认为,凶手选择下手的对象是偶然的。又及凶手要求找人“帮忙”时,受害者惠美理是主动前去的。又因极其偶然的收音机声音,凶手被辨认出来。就连整个案件的起因,其实也是一连串的偶然与巧合,小孩子的藏宝游戏、废弃的房屋、突然打开的柜子,一切冥冥中早已写好注定。
  
  身为普通人的目击者,很难相信几位主角能变身侦探人员,找出幕后凶手,所以她们不得不背负上赎罪的重担。原本,她们都可以拥有正常的社会人格,结果无论赎罪或不愿赎罪,她们的人格都产生了变异。留在案发现场的纱英惊吓过度,一生都被关在恐怖的阴郁空间,无法成长。找不到老师帮忙的真纪,努力尝试依靠一己之力,对抗邪恶。被责备的晶子,成了一名被遗忘的宅女。被表扬的由佳,她不理赎罪,肆意人生。如果只有这些故事,那么《赎罪》只是一部尚可的犯罪题材,用力涂抹童年阴影,再不然跟很多恐怖惊悚片那样,凸显紧张刺激反应。结果在第五个部分,《赎罪》引出了乌洛波洛斯式的咬衔,原来最应该赎罪的是惠美理的母亲——麻子。凶手的自白也惊人的绝望和镇静,“那感觉就像杀死了自己”。换言之,在惠美理事件之前,麻子还有一段不愿面对的“杀人回忆”。
  
  片中,过往黑泽清作品的醒目标签不断出现,像穿红衣的小姑娘、工地和贴满塑料布的警察局、河流和大桥底下、森林中的校宅、几乎被遗忘的空屋……配乐则不时透着诡异。洋娃娃一段的物化悲剧,没有动作、没有声音,堪称压抑变态的极致。熊妹妹孩子气地跳绳,那一路狂跑,却让人提前感受她的精疲力尽。

【原载于南方都市报】

木卫二

专栏作家,影评人。《南方都市报》、《城市画报》等媒体供稿。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评委,华语青年影像论坛选片人。参与编著《华语电影》系列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