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桐岛要退部》:用摄像机对抗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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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桐岛要退部》出来后,身边朋友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类是捧爱有加,列为年度十大。一类宣称清汤寡水,枯燥乏味。考虑到2000年后,跟正常的好莱坞电影或华语片相比,日本电影整体节奏(叙事、对话或影像本身)偏慢。如果无法克服这类已成定势的沉闷,对影片无感也很正常(参见黑泽清或青山真治的作品)。
  
  谈论这部电影,必须从新世纪以来的青春片说起。2001年,岩井俊二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和矢口史靖的《五个扑水的少年》是两部颇具代表的青春片,一个压抑阴暗一个励志热血,各走极端。自此以后,同类题材渐有滥觞之势。所幸后来还有井筒和幸的《无敌青春》、山下敦弘的《天然子结构》以及柳町光男的《谁是加缪》等电影,不乏闪光亮点,尤其是“因阳光而杀人”的《谁是加缪》,它跟《听说桐岛要退部》都有出现拍电影的有趣内容,多出了和自我指涉有关的解读。
  
  青春片常有这样的故事:一名转校生的到来,扰动了原来平静的校园。《听说桐岛要退部》采用一个逆向结构,完美神话般的桐岛突然退出排球部。消息散开,校园里出现了一道无形波浪,冲击着其他人。从头到尾,观众看不到桐岛的真容。略带荒谬感的设定,让一些人联想到了《等待戈多》和《呼喊特蕾莎的人》,戈多和特蕾莎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等待和呼喊他们的个人和群体。
  
  身边包括自己身上也常有这样的故事:一个成绩优异的人升入高中,发现自己泯然众人矣,倍感挫败。今天风光无限的大牌导演,当年却是一个不被关注的旁听生,风云人物另有其人。《听说桐岛要退部》有明确的等级概念,不同人之间的心理落差尤其明显。影片把桐岛置于最高点,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也在体育方面有特长,受到女生欢迎。处于校园最底层的是电影部的一帮人,他们的活动场所寄身在剑道部的休息室,昏暗狭窄,这帮人扮演了被嘲笑和无视的角色。
  
  跟想象中不同,《听说桐岛要退部》没有热血励志,更没有常见的恃强凌弱。它用多线叙事和群像并立的方式去讲述短短几天的青春故事,重在那些难以启齿的暗恋喜欢,茫然无措的心思想法。在一部很可能“没有故事”的电影里,导演特意安插了电影部拍摄的片中片,用8mm摄像机去对抗现实,用臆想的狂乱行动来粉碎眼前一切。
  
  高潮段落之前,桐岛自天台跳下,下楼时和电影部的人擦身而过。而在摄像机前,被审视的菊池宏树突然情绪崩溃,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如果说,现实生活让电影部的家伙们不知所措,继而逃入想象中的映画世界。那么,当菊池宏树面对镜头,他好像突然意识到,在“桐岛退部”后,自己的真实生活反倒是一片假象。
  
  《听说桐岛要退部》的群像还让我想起了相米慎二的《台风俱乐部》,里面也有青春期的骚动不安,需要一场暴风雨的释放。此外,片中的多角恋和女生关系像极了中原俊的《樱之园》,尤其是不可言说、需要每个人感知细察的朦胧和暧昧,异常古典,真实细腻,充满文学性。
  
  电影以外,《听说桐岛要退部》的8mm精神背后有一大拨知名的日本导演,从黑泽清到冢本晋也,从是枝裕和到桥口亮辅,从河濑直美到荻上直子,从内田贤治到山下敦弘,他们出于强烈的直觉动力,拿起摄像机,拍摄自己和身边事,最终进入电影圈。《听说桐岛要退部》直接引用了《铁男》的画面段落,冢本晋也作品以暴力和性冲动来反抗日常生活,借变形来获得新生。这跟《听说桐岛要退部》的乔治·A·罗梅罗和丧尸片大有联系,在血淋淋的宣泄背后,那何尝不是被影像化的青春能量和欲望凶猛。用电影来制造高潮,用活死人来袭击现实。即便更像一首失败者之歌,但电影小年轻的疯狂想法,令《听说桐岛要退部》拥有了神奇燃点。

【原载于南方都市报】

木卫二

专栏作家,影评人。《南方都市报》、《城市画报》等媒体供稿。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评委,华语青年影像论坛选片人。参与编著《华语电影》系列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