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节选自已经出版的《必要的静默——世界电影音乐创作谈》一书中作者对匈牙利导演Béla Tarr的专访文章:
《以残缺和声反抗忧郁——貝拉‧塔爾》
The Melancholy of Resistance:Béla Tarr
日期:2008年4月3日
时间:中午十二时三十分
地点:红磡海逸酒店咖啡阁
“你不能把电影里的每一个部份分开来看。譬如当中的音乐、声音、摄影、演员的演出等,因为在电影艺术里,这些其实都是一个整全的单位,每一个部份与部份之间都有关联的,你绝对不能将它们分开来看,切割地读它们的功能。毕竟它们都在电影里以同一时间与空间里出现与运动,包括你所指的电影音乐,它也是和其他部份一同合作,同展现一部作品。”
“我只知道好的电影一定有好的音乐,相反亦然,坏的电影只会有坏的音乐。摄影也一样,好的电影总有好的摄影,坏的电影永远不会有好的摄影。这是我所相信与认为的。”
拍电影就像指挥管弦乐团
问:可以看出你在电影音乐的处理上跟很多导演的电影都不同,包括喜用完整的音乐,甚少将它们剪得零零碎碎,就像你喜欢用长镜头拍摄电影一样,你怎样看电影配乐这种电影语言?
贝拉‧塔尔:首先我想大家必须要明白一点,就是你不能把电影里的每一个部份分开来看。譬如当中的音乐、声音、摄影、演员的演出等,因为在电影艺术里,这些其实都是一个整全的单位,每一个部份与部份之间都有关联的,你绝对不能将它们分开来看,切割地读它们的功能。毕竟它们都在电影里以同一时间与空间里出现与运动,包括你所指的电影音乐,它也是和其他部份一同合作,同展现一部作品。
我喜欢把一部电影比喻为一队管弦乐团的合奏。每一个电影语言单位就像一种乐器,只有它们一起演奏时才能组合成一部整全的电影,而导演就是这部电影的指挥者,带领着整个乐团一起合作,是故每一个部份都很重要,彼此互相联系,缺一不可,它们绝对是在同一单位里(in one unit)。另外,我的确不喜欢把电影里的音乐剪成不同的片断与部份,这是风格问题,就像我的长镜头。
不知大家可认识德国的哲学家狄奥多‧阿多诺(Theodor W. Adorno),他曾经谈论过有关舞台音乐的理论,并提到音乐在当中具有相当大的功能,他也指出音乐从来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跟舞台上的所有运动一同并存进行,我认为他说得很对。阿多诺曾经为此写过一篇文章,当中包括如何利用音乐在舞台叙事,我也认为音乐从来不是个别的单位,它和演员、场景、摄影、灯光等一样,彼此间环环相扣。
关于米夏伊‧维格(Mihály Vig)
问:多年以来,你一直跟音乐家米夏伊.维格合作,你们之间必定有很多故事吧!
贝拉‧塔尔:是啊,当中有太多故事了!我们一起工作已经有25年的时间,彼此第一次见面是1983年。那时候,维格有一队自己的乐队,玩一些实验性比较强的音乐,我一听就喜爱极了。一旦认识以后,我们在音乐上有不少的讨论与交流,之后,我邀请他为我的电影撰写音乐,自此他就一直与我并肩合作。
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维格不单单是一个作曲家,他还是一个知识份子,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很聪明的人;还有,他还是一个诗人、一个艺术家,拥有着多重身份。我不喜欢只把维格看成一个作曲家或配乐家,那似乎不足以形容他。
问:既然你这样说,可否谈谈一个配乐家跟一个艺术家有什么不同吗?
贝拉‧塔尔:我想大家都了解,好些主流电影里,尤其是当中欠缺某些所谓令人拉紧(tension)的场面时,导演一贯会要求配乐家为他们这些场景注入音乐,一种工具性的作用,都放在电影后期才开始制作,我认为一般的配乐家就是做这些东西了。
但维格不同他们,他打从电影还未开拍就跟我一起讨论,参与电影的初步创作。譬如说,音乐这次在电影里究竟想发挥什么呢?当中有什么信息需要表达呢?维格甚至会在电影拍摄期间,在现场演奏音乐,就是要令拍摄场景充满一种独有的氛围,感染当时演出中的演员,甚至幕后工作人员,我很喜欢这种作法,每一次都是这样做的。
问:看来你跟维格之间有着一种不能言喻的默契与全然的信任。
贝拉‧塔尔:是啊,这令我想当初拍电影的时候,我的确很愚蠢,往往先请当时的音乐人作曲,然后录音,跟着我又在录音室给予意见,依循「程序」,现在我可不会再这种做了,这其实不是一种信任的做法。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绝对的信任维格。很多时,我们早在电影拍摄前已对该部电影有相当的理解,讨论了不知多少遍,既然大家都知道彼此的想法,他当然可以随性的创作与发挥了,我亦无需要再要求他怎样去做,人同此心!换转是他,也不想在一种监控情况下合作吧!就像我刚才说于录音室里看录音剪接的处境。
这也是为何我跟维格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们的想法太接近了;而且,他也是我极为欣赏的人,我们太容易交往,可以无所不谈。
问:难道你们真的不曾有过任何意见不合的情况或争拗?
贝拉‧塔尔:我是不用、也绝不会对他的音乐有什么控制或要求,事实上我俩的确从来未曾在合作上有什么意见不合或争执,因为真的不需要嘛!我们太合拍了,当中已到一个地步是我根本不用再找其他的音乐家合作。我执导的电影,就是维格的音乐。我们一同选定音乐,一同决定在哪个场景配置。我们在考虑创作时从来不是预计有什么效果,我们从来不是计算下拍电影的。
问:你知道维格的音乐创作过程吗?
贝拉‧塔尔:细节的情况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倒可以说一些有关拍摄时的音乐情景,以《炼狱人间》(Damnation)来举例说明吧!电影中有一场景里你会见到很多人在舞会中跳舞,那段音乐在当中是真实的,你甚至可以在电影里看到三位演奏者完全投入的弹奏,我认为那就是最好的了,由他们随性演奏吧!某程度的确是一种很即兴的演奏与演出,但另一方面,那不至于无的放矢,你总知道拍摄的发展会怎样,当中已存在一种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