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风云》在林岭东的风云系列电影中一直甚少被提及,或许是因为缺少明星(虽然有林正英刘松仁这样的资深演员担正,但对普通观众却未必构成吸引力),林岭东在两部“风云”系列(《监狱风云》《龙虎风云》)成功后,竟然放弃使用“明星”机制,除了引用一众《监狱风云》绿叶及少女组的袁洁莹外,多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闲角,当中的野心自不待言,从电影中看出,似乎他有意追求更为彻底的写实风格。
但这么一来电影的通俗性或商业性或许就会减分?其实不然,今日重看,反而觉得《学校风云》水准要高於风云系列的《监狱风云》与《龙虎风云》(尤其是《龙虎》,《龙虎》从题材和设计上,似乎都是“通俗”过了头),其实在处理手法上,林岭东这次依旧“过火”——完完全全是80年代最为滥觞的通俗剧做法——其实是基於商业考量,但此片又不乏一些作者个人的锐意尝试:譬如题材上显而易见的社会性,及一些暴力场面处理上的火候掌握(这部戏看似暴力场面夸张,其实在戏剧而言,是合理的,兼有戏剧带出的心理“冷暴力”,其实更甚)。
但这些不说,今天就说说《学校风云》中的场景应用,窃以为这部戏的场景运用放在80年代的港产电影中,实在算是出类拔萃,值得大书特书。
(啟德機場旁的中學)
电影甫开场,场景就已经别开生面:镜头拉出来,是一座矗立於机场旁的“东南中学”,学校招牌是假的,但却被特意做旧,有些斑驳生鏽的印蹟。其实熟悉香港的朋友们大概都知道,这是於1998年谢幕的启德机场,位於九龙城,是与九龙城寨并列的香港奇景之一——因为飞机在市中心,起飞时贴近楼宇上空呼啸而过,这个画面在早年不少港片中都经常能看到。为何要提这点?其实这个开篇画面已经把整部电影的主题都说出来了:画面中机场与学校,机场代表着高速发展,学校代表着传统教化,一个新一个旧(这就是为何要把中学学校招牌做旧的原因),旧东西面对新东西的冲击,一如电影宣传语说:”黑社会“侵入”学校“,用”侵入“,其实就已经表明他们风马牛不相及,其实要说的就是两种新旧价值的碰撞,如何证明,下面慢慢解释。
除了代表传统意义的学校,电影中有一个代表”旧文化“的潮州帮派。六七十年代,多数黑帮人物都是潮州人,他们以讲究道义和强调组织道德着称。最具代表性的一个场景,是袁洁莹的父亲(潮州人)因为担心她出事,便找了潮州帮派中的大佬,大家相约在一家遍佈雀笼的潮式茶餐厅中与新冒出头的大哥”潇洒“讲数(”潇洒“却并非潮州人)。其中的对白将林岭东要说的新旧冲突表达得很清楚,”潇洒“怀疑大佬胜哥是因为”钱“所以帮助袁洁莹父女,他说:”没有钱胜哥会肯出面?”胜哥则怒说:“你讲够了没有?!”,其实在他们这些潮州帮派中,帮助乡里本来就是道德本份,当听到“潇洒”如此质疑自己时,他如何能不气急呢。吊扇,雀笼,本就是老港冰室才有的东西,“潇洒”和胜哥起了冲突,便设计众人廝打之下,雀笼被打飞,一堆雀仔飞出窗外,窗外一片宁谧。在视听语言上,这是林岭东玩的一静一动,着实好看;但在文本之上,就显示了传统的东西被完全打得支离破碎,“胜哥”看着大家廝打,只能哭丧着脸说道:“自己人打自己人,笑死人了。”大概要等到杜琪峰在2000年后拍《黑社会》,才能回应胜哥——因为爱黄金胜过爱兄弟嘛。
(滿是雀籠的茶餐廳)
”警察“方面,电影中的“差馆”其实亦是旧的,林正英穿得老式,一直是件有些褪色的短袖衬衫,完全是六十年代做派,戏中的他自然也是腹背受敌,对外要面对代表新兴力量的“潇洒”,上头还有“英属“长官对他颐指气使。林正英的出场基本都是在旧式差馆,抑或茶楼,有一场戏写他与潇洒的正面冲突,便放在了桌球室,当林正英那一身打扮出现时,都不用两方干架,光是服装和场景,就已经矛盾得很了。
写袁洁莹那帮年轻人,多数把他们安排在旧区,显示着他们的成长背景,就好像刀疤仔和袁洁莹说,自己就是出身於徙置区。有一场写“潇洒”将袁洁莹带回刀疤仔等一众小弟所住的“窝”中,要让袁洁莹脱衣服。那场戏就安排在类似深水埠挂满天线的一个旧区天台,“潇洒”一来就对一班小弟发怒,嫌地方太乱太臭,他穿得身光颈靓,着实与环境格格不入,这里其实也代表了贫富的一种价值冲突。而袁洁莹与好友小珍,包括刀疤仔,其实他们需要的却不是这种“身光颈靓”,反而是一种旧区代表的“安全感”。小珍家中所处洋楼算得上环境优异,但她最开心一刻,却是和袁洁莹一起回到奶奶的住所,那个看起来完全人蹟罕至的旧屋村。袁洁莹离家逃跑,和刀疤仔一起住在一个旧区老屋,“潇洒”来找他们,看到他吃公仔面吃得开心,忍不住发怒,说跟着我在外面大鱼大肉不懂享受,却窝在这吃公仔麵。其实大鱼大肉和公仔麵,一是追求奢靡挥霍(新),一是选择朴素简洁(旧),潇洒与刀疤仔的价值其实截然不同。
电影中有一个场景最代表”新“,便是歌舞厅。歌舞厅在《学校风云》中显得妖媚迷乱,看起来光鲜靓丽,结尾却在一首曼妙歌声之后,在其中上演一场浴血之战,新旧两派势力全部出场,被”潇洒“(新)逼疯的人包括那些强调传统,强调道德的年轻人,老师,老差骨,他们在舞厅中全部爆发,将他们固守的原则悉数抛弃。电影中玩弄了一个趣味,其实有些偷鸡,原来舞厅就在学校旁边(其实没有提过),众人要翻越一个铁栏进到学校里,这在美术上来讲确实饶有趣味。代表最教化力量的刘松仁最后在学校终於杀死潇洒,他强调”在学校,我就是大佬“,其实也是正中命题,电影刻意要将最后场景放於学校,强调其实是以他们的价值处死潇洒。
《学校风云》将80年代末已经贫富分化明显,新旧价值观相触(一如刘松仁在课堂上所说的”舍生取义“,在今时今日,选取什么倒成为了问题),高速发展却不乏隐忧的城市面貌展现出来,他所要阐述的价值崩坏其实带着一丝控诉与悲慼。这么一说,这电影中所谓的”过火“情节也就情有可原了。(哈,我可真不是为他辩护,在他诸多过火电影中,我反而觉得这部最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