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槽《私人订制》是一件很挫败的事情。首先,这非常简单,剧情完全照搬《甲方乙方》,但远远不如,情节老套,笑点牵强,小品式的拼贴,最后结尾矫揉造作的煽情。其次,完全没有假想中的对手。吐槽也是要有假想敌的。张艺谋号称六亿拍了《金陵十三钗》,当然吐,陆川说大家都不懂他的历史情怀,当然吐,《小时代》,大家更是吐得不亦乐乎。不论是满足智商优越感,还是纯粹发泄情绪,这槽都吐得很爽。
但看完《私人订制》,你能说些什么呢?抢钱之作?当然,不然呢?电影植入广告8000万的消息早就满天飞,你介意的话为什么还来看?不好笑?《非诚勿扰》系列也不好笑。导演自己的定位更是低得不能再低,“不用管我怎么想,观众满意就行”。能说观众不满意吗,最后的票房数字至少不会难看。这次冯小刚简直毫无存在感,从头到尾不见一点攻击性,他若是像姜文那般怒刷存在感,也至少给吐槽一个靶子,但现在,在采访现场,我听到最悲伤的一句话是他说拍这部电影“成全别人,恶心自己”。
这句话是“私人订制”公司的口号,沿袭了《甲方乙方》中“成全了你也陶冶了我”,但变化显而易见,就是主体性的消失。“我”怎么着都不重要,“你”被成全了就行。这个“你”除了观众还包括华谊。冯小刚在接受焦雄屏访谈时说:“拍《私人订制》完全为了还中军一个情,你帮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指《一九四二》)。当时我就说,如果赔钱了,我一定给你拍一个让你赚钱的。”
唯一值得琢磨的是什么是冯小刚觉得好笑的,或者他觉得观众会觉得好笑的。比起《甲方乙方》,《私人订制》有了极为偷懒的退步。《甲方乙方》里的梦想还有将军梦、守口如瓶梦、爱情梦这样多样化的选择,《私人订制》里的三个主要故事只有一个道理,有了钱和权(通常有一就有二),你就什么梦想都可以满足了。没女人?“镇级市”领导都可以泡到李小璐。有了钱,胡同大妈见到北京城灯灭了一半不是被吓倒而是感到满足。在谈论雅俗的时候,即便再说什么“看不懂就是雅”,实际上还是以金钱区分,民工就是雅,大款就是俗。这种观念在冯氏喜剧中是一以贯之的,也是他所谓亲民接地气的一个主要特征。“中国人本来就穷,身上的虱子还分三六九等”,这句话是王朔说的,完全体现在冯氏喜剧中,对财富的向往是梦想的主要底色,对阶级的区分和强调则贯穿所有受众。
十六年前看也许好笑,但现在真心觉得土。虽然房价涨了之后,这个逻辑具有强大的合理性,也许是对电影的要求高了,不期待电影赤裸裸地模拟真实欲望,总得有点别的什么。艺术走虚走实,好莱坞是“面对现实永远擦肩而过”,如何擦肩?情怀、感情、思考。冯氏喜剧的麻醉感浓缩在《没完没了》的一句台词中“姐,好日子还是来了”。又因为摆明是造梦,回味就空荡荡。在什么意义上才算“成全”了观众呢?笑得次数还是票房的总数?
冯小刚不明白这些吗?我觉得他完全明白,太明白了。他可能已经主观上放弃了对作品的任何探索。甚至不怀好意地揣测,“成全别人,恶心自己”和结尾的道歉环节是他故意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对不住了,这次先让我赚点钱。不然《集结号》和《一九四二》怎么出得来?戴锦华总结过冯小刚的创作轨迹,拍一部自己想拍的,然后拍几部市场需要的。市场需要的不能超过三部,否则会透支掉那一部真心想拍的积累起来的导演信用。
虽然冯小刚也说过“有伟大的作品,没有伟大的导演”,但还是被这玩票之作的漫不经心所震惊了。悠唐广场那场戏,简直是纪录片的镜头语言。演员的表演,连葛优都被拉下好几个层次。唯一惊喜的是,白百合竟然是有胸的。
【《私人订制》点映的采访实录,基本问题媒体都问到了】
Q:点映时间为什么从12号延迟到17号?
A:预热时间不能太长。
Q:片名为什么叫“私人订制”?
A:都是偶然想到的。经常在时尚圈看到“定制”。其实也可以叫“甲方乙方2”,但就为了躲这“2”。
Q:私人定制是炒《甲方乙方》的冷饭吗?
A:007都炒了多少年的冷饭了,四十多集了。寅次郎的故事,那多了。这饭值得炒。我一天当中吃饭最香的就是夜里两点多钟起来拉开冰箱门,剩饭,我最喜欢吃剩饭,入味。
Q:票房期待?
A:票房中磊说最合适。说低了中军中磊不乐意,说高了万一没到那儿就笑话了。
Q:为何设置结尾道歉的环节?
A:因为这是一个三段式故事,不能以一个故事来结束全片。三个故事完了,就奉送给观众一个诚意的道歉。葛优在泳池边上的话也是我想说的话,就是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一直在互相指责对方,自己错了也要狡辩。说一声对不起能起到很好的消解作用。我也想写一场他们到街上给所有人道歉,但发现这太不正经了,事儿不是你做的你道什么歉。所以我就留了一场他们在飞机场道歉的戏。结尾也是呼应了《甲方乙方》,葛优在《甲方乙方》里说“1997年过去了,我有点怀念它”,我本来在这里写的是“2013年过去了,我有点害怕”。但大家觉得你这个贺岁片最后一个词不能是害怕啊,所以我就改成了现在这个笑话。
Q:最后那个笑话是网络笑话。以前你的作品很少采用网络笑话,现在为什么要用?
A:我觉得这个笑话的思路太有意思了,也很适合葛优。过去很多东西来自于生活,现在网络也是一种生活。而且网络上有很多特别有智慧的人,高人,特别高。
Q:从《甲方乙方》到《私人订制》创作心态有何变化?
A:拍这个电影心态特别简单,就是拍个快乐的电影,大家觉得我应该拍的、葛优应该演的贺岁片。因为每次贺岁片出来,观众经常拉着我和葛优说“特别喜欢看你们的贺岁片,高兴啊”。能让这么多人高兴,是一积德的事儿,给我带来很大的满足。
Q:李成儒那一段,关于雅俗的探讨,是不是你内心的写照?
A:王朔写的这一段,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觉得挺有意思。我们拿别人开涮别人不乐意,拿自己开涮不会招惹谁吧。
Q:《私人订制》的审查遇到了什么问题?
A:最好咱不聊这个。
Q:为什么从《甲方乙方》到《私人定制》,你选择的都是身份体验的梦想?
A:我觉得很多梦想里带着这种身份。比如你是一穷人,特别希望发财,发财身份就变了。一定能够会发生一个角色的变化。
Q:为什么选择羽泉和董冬冬的歌作为电影音乐?
A:羽泉那首《解放》是给我们定制的。我不是一个懂音乐的人,但觉得电影音乐“上口”是很重要的。白百合是后来才知道这事儿的。董冬冬的歌是在宋丹丹家听的,一听觉得这歌太好,一定要用到电影里。
Q:范伟那个故事,怕不怕踩到雷线?
A:没有,那是个很正常的事儿。现在连审查的人都没想那么多,咱想那么多。
Q:范伟那个故事是否有影射?
A:没有没有,中国电影要想搞好,千万别聊这个。领导都不聊这个,咱们爱聊这个,中国电影还怎么弄啊。
Q:是否有改动?
A:任何电影都有改动,一九四二也有改动。我拍的电影都有改动,但不也是都上映吗。
Q:片头“纯属虚构”是之前加的还是后来加的?
A:现在大家都特别爱聊这个,怕大家联想,加上的。就是告诉大家,现实生活中哪里有这样的人,我拍的都是现实生活中没有的事。
Q:如果你是私人订制公司的客户,最想完成的梦想是什么?
A:我的愿望好像都实现了,而且提前实现了。(问葛优:我还有梦想吗?葛优:有!身体健康呗。)我们就帮着别人实现梦想。
Q:实现梦想的过程中,钱真的不重要吗?(语境:冯小刚一直说票房不重要,钱不重要。而电影中都是钱实现了梦想)
A:前提是,刚才有一朋友,不断跟我聊票房。票房分谁聊,发行人聊特合适,导演不合适,观众看报道觉得你挣多少钱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还是关心好看不好看。导演还是应该把关注点放在观众满意度上。
钱在有些时候是王八蛋,但有时候也是亲人。钱现在就是“政委”,以前政委给你做思想工作,现在把钱往那一摞,这思想就通了。
Q:你自己认同“成全别人,恶心自己”吗?
A:原来的(《甲方乙方》)叫“成全了你也陶冶了我”,现在不能一模一样啊。它这公司可不就这样吗,你要当一领导我就当一碎催,你要当一大款我就当一马仔。不用考虑我,只要您高兴就行。
Q:你同意要迎合观众的喜好吗?
A:观众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只能说大多数吧。观众既可以被影响,也可以被引导,同时,也可以反过来影响你,这是一个互动的关系。
Q:《甲方乙方》是一气呵成的,每个故事之间也有联系。《私人订制》的故事非常荒诞,而且第二个故事和其他故事风格不太一样。
A:其实都挺荒诞的,都没有可能。我们弄这戏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合理性。第一个故事叫“不正经”,第二个故事叫“不着调”,第三个故事叫“不讲理”。创作的时候有这三个就特别解放,所以最后来一个歌叫《解放》。拍喜剧要是有一堆合理性就没法写。喜剧就是虚构。
Q:这会是你最后一部喜剧吗?
A:(反问)为什么啊?
我是拍烦了正剧,没拍烦喜剧。
Q:剧本中你和王朔所占的比例是怎样?
A:我们俩坐那,王朔口述,我打字。偶尔,我也加两句,然后王朔再整理一遍。他说我们把这当一个玩的事情。我们俩找个地方一住,每天上午我们俩聊,下午我打球他写。晚上不聊这事儿,基本上是喝酒。弄个半个月,他说行了,你可以干你的事情了。他交稿之后,我把刺儿捋一捋,不能太扎人。
Q:《非诚勿扰2》中有情怀,《私人订制》的情怀是什么?
A:《非诚勿扰2》有我们这一代的生活,讲老了的事儿。这个电影纯属胡扯,好玩。拍的时候葛优就说给我多换几身衣服,多变几个人。
Q:有没有想过把杨重这个角色也拍成一个系列?
A:其实从杨重往前数,应该是《顽主》。这戏是向《甲方乙方》致敬,《甲方乙方》是向《顽主》致敬。改编王朔小说的电影很多,但真把人物拍活了,是米家山的《顽主》。那部电影是中国电影里对我影响最大的一部。
Q:现在还有心思拍像《集结号》那样的电影?
A: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剧本要是赶上就好,但难赶上。
Q:拍喜剧以来,观众群是否有变化?
A:原来说,我的观众过不了长江。后来这个问题不存在了,南北都一样,到了深圳、成都、重庆,观众的热情一点都不亚于北方。说明被普遍接受了。
Q:奥斯卡最俗导演奖是颁给自己的吗?
A:我建议他们设一个。
Q:你对这部作品满意吗?
A:我们满不满意不重要,这电影给观众拍的,观众满意才重要。拍这电影是得有忘我的精神的。“成全别人,恶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