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道世之介》:每个人,都是他人的配角【全片观看】

吉田修一的写作特征是,对主人公不做明确的直接描写。关于《恶人》中的祐一,他曾提到“自己并未写祐一本人”。在《恶人》的原著中,祐一本人的显影来自作者对祐一周围人的着墨。与吉田修一共同着手剧本的李相日导演就曾诉苦道“祐一这个人的形象迷雾缭绕,难以琢磨。”在《检阅式》里,所有年轻人都只了解他人的一面,也只让他人了解自己的一面。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拼贴他人的印象,同时保持自己的形象,并以此维持正常的人际关系。

《横道世之介》的剧作法更加深化了这种方式。在影片中,这个拥有奇怪滑稽特殊名字,从长崎来到东京念书的大学新生从头到尾,只单独出现过两次,一次在开头,一次在结尾,其余场景里,他都跟朋友厮混在一起。当看完影片,你才发现,原来那一年时光(1987到1988)里的横道世之介,不过是他的朋友在若干年后偶然忆起故友的片段罢了。回忆起来的时候,大部分人也只是浅浅地一笑,啊,原来我还认识那样的朋友,真乃人生的财富。只有曾经的恋人,以及得到偶然机会的人才知道,原来这个现实中总是少一根筋,慢一个节拍的朋友,早就死翘翘了。

《横道世之介》就是这样一部温柔地散发着青春苦逼欢乐的奇怪影片。说它奇怪,是因为它的结构实在罕见而精巧。它的罕见不在于以众人各自的视角去拼贴一个共同认识之人的画像,这样的手法在佐藤祐市的《如月疑云》中便曾用过,在那部片里,五个男人在一名女优逝世周年祭的那一天聚在一起,以各自的经验去推理一个他们共同的女神的死因,结果每个人轮流被认为是导致她自杀的凶手,最后却发现,原来她并非自杀,而是死于一场滑稽的火灾,才释然而归。《横道世之介》的罕见和精巧在于,当一段和朋友的美好时光结束后,总能无痕地插入若干年后的现在时空,接着又无痕地回到世之介二逼的生活里,仿佛二十来年的时间,根本不存在。而在三分之二的地方,又提前揭示了横道世之介救人遇难的命运,可是基调依然轻松,回避了沉重,没有伪善的美辞丽句,没有伤感的情节剧套路,一切都是浑然天成,因为二逼青年本来就活在大家的记忆中,同时也活在观众的记忆之旅中。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世之介这个人永远阳光灿烂,正如《恶人》里的祐一在他人眼中形成了恶人的形象,世之介在朋友眼里形成了一个逗趣好玩的小男生。也许,世之介身上有太多的阴翳和忧郁,只是,朋友们从未见过,就算见过也记不得了,毕竟,谁的记忆里又想留住一个悲伤的朋友呢,自己都已这般苦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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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道世之介》没有大事件,没有连贯的线索咬合,没有所谓的三分法,三段式,有的只是主人公身上的几段不痛不痒的青春轶事,连恋爱,都止于一个吻,和一场蓄意却不成功的性爱计划。但接近三个小时的观影时长却在不知觉中逝去,让人想抓一抓这个愣头青的尾巴,摸摸他的头,问问他,嘿,哥们,你后来都拍了些神马照片?跳下铁轨救人时都想的啥?

冲田修一擅长对日常生活与人情温暖细腻着墨,对所谓的戏剧性有超乎商业套路之外的理解。他的第二部长片《南极料理人》写的是一群各式各样的男人在南极观测站渡过的一年多时光,最后大家都成了好基友,在那样枯燥的日子里,唯有吃,才能聊以慰藉。而2012年的《啄木鸟与雨》则讲述了歧阜县某个偏僻山村里,年长的伐木工与来到村里拍摄僵尸电影却极度缺乏自信的年轻导演之间互相实现生活救赎的温情故事。《横道世之介》是他生活流的延续,但在时间线的处理上也是突破,那几笔现在时空的无痕插入,就像忙里偷闲抽根烟,多好。

导演在处理电影内部空间时,通过镜头的组接有意拖慢了时间的节奏,一切都仿佛都比现实慢一拍,这是他独特的时空意识,是见功力的地方,比如雷德利斯科特在《异形》里的处理。

慢节奏里,改变世之介人生轨迹的事情都毫不用力地自然发生了,然后,一切又都消失在一句简单的新闻播报里,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仿佛世之介这个人像冰融化在水里,说不在了,却有过。

每个人都是他人的配角,与世之介的朋友一样,我们认识了世之介,正如我们认识了生活中的小明和小强。也许你就是别人眼中的一个小强,他们想起时,总是抿嘴一笑,所谓记忆,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的青春片能够如此深入浅出,没有过多的无病呻吟和故作伤感,那该多好哩。

【原载于《电影世界》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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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胜斌

编剧,自由撰稿人,毕业于厦门大学日本语言文学系,现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