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理想国里,我生活在一个热带岛屿上,没有工业化生产也没有污染。我可以爬上覆盖着白雪的山峦,用一块老树桩做一把雪橇,从山顶滑下,在山脚的小溪里沐浴游泳,与我的朋友们共同嬉戏。”——瑞凡•菲尼克斯
瑞凡·菲尼克斯的影迷大多都能如数家珍地道出这个好莱坞传奇少年的身世:他的父母是嬉皮士,母亲在路上难产48小时生下他,给他起名River,中国影迷有时候会叫他“凤凰河”;他不到15岁初涉大银幕,17岁获奥斯卡最佳男配提名,21岁获得威尼斯影帝,评论家曾满怀期待地推断“好莱坞的整个90年代都应该是他的”;他是杰昆·菲尼克斯的亲哥哥,与基努里维斯,强尼德普是挚交好友,拥有莱昂纳多,詹姆斯·弗兰科等众多后辈影迷;他是动物保护主义者,素食者,还谈得一手好吉他;他23岁因为吸毒过量死在德普的 酒吧门口,那时候距离他的最后一部作品《黑血》杀青还差11天。
世人对于英年早逝的天才总怀有特殊的情感,前有詹姆斯·迪恩,后有布拉德·兰弗洛、希斯·莱杰,保罗·沃克等。人们会无意识地将演员的自身经历与他们所诠释过的角色,或戏中曾出现过的谶语联系起来,使得对他们的怀念更具传奇色彩。
最初认识瑞凡是在根据史蒂芬金《四季奇谭》里《尸体》一文改编的电影《伴我同行》中。15岁的瑞凡出演了孩子王Chris。 那时候他还没彻底出落成美少年,有些虎头虎脑的样子,留着小寸头。但相比其他三个男孩子,他已经尽显了远超自己年龄的早熟和敏感。他叼着烟打扑克,用刚刚发育的胳膊搂住瘦弱的伙伴,在叛逆少年的外表下用一种男子汉的方式独自消化对于未知和死亡的恐惧。导演罗伯·莱纳说那时候的瑞凡就像少年版的詹姆斯·迪恩,那个象征着一代人的反叛和浪漫却在24岁时因为车祸离开的迪恩。在影片末尾,导演通过男主的口述告诉观众,成年后的Chris因为在一家餐厅劝架不成,反遭杀害,即刻死亡。而这一切,都像是是对于瑞凡最后非命结局的残酷预言。(有些巧合的是,在根据《四季奇谭》中另一则故事改编的电影《纳粹追凶》中,饰演男主角的另一个好莱坞天才美少年布拉德·兰弗洛,在瑞凡去世15年后,以几乎同样的方式,被毒品夺走了生命。)
(《伴我同行》剧照)
如果把演技的评判标准定为对于不同类型的角色的诠释能力,瑞凡大概不能算一个真正意义的杰出演员。他的大多数角色都带着强烈的个人性格特质及情感,演员的个人烙印使得角色的多样性受到较大限制。在他的电影里,角色的状态性呈现往往大过故事性的讲述,而那些他演绎过的人物的身世,都出奇地相似。《伴我同行》里,他出身问题家庭,因为被邻居默认贴上“坏孩子”的标签而自我怀疑,那段寻尸之路也是他寻找自我认同之路。在为他争得奥斯卡最佳男配提名的电影《不设限通缉》中,他饰演的男主角从小跟着被通缉的父母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居无定所不断迁移,试图逃离家庭却又眷恋家庭。后来为他带来无数赞誉的同志题材经典《我私人的爱达荷》里,他是无从选择唯有流浪寻母的男妓,患嗜睡症,随时昏倒在路上,他说他是路的行家,一路品尝路的滋味,这条路永无止境(“ I’m a connoisseur of roads. I’ve been tasting roads my whole life. This road will never end. It probably goes all around the world”)。在遗世之作《黑血》里,他是独自居住在核试验场中的单身男人,迷失地等待世界末日。就连在看上去更像是青春爱情片的《春色一箩筐》或《爱情有什么道理》中,他也像是给自己建立起了内心壁垒,反复在和自己谈判和解,而不是卸下包袱谈场简单的恋爱。
这些角色背后,都是瑞凡自己。看过一些他的访谈,大多数时候他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记者或观众提问之后他总是需要数秒的缓冲时间来回神,才用缓慢的语调轻描淡写地开始作答。像是被迫抽离他自己的小世界被拽到现实中的失魂少年,始终有着游移不定的边缘感。这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迷失延伸到他的电影里。我们几乎无法想象他去演绎阳光、热情,或是凶悍、歇斯底里。观众对他已经有默认的设定和期许,他不需要跳脱,或者也无法跳脱。对于生于嬉皮士家庭,在嬉皮士群居之处度过混乱的童年时光,随后举家四处迁徙,背负上一辈期望少年成名,最后深陷好莱坞洪流最中心的他,在成长的过程里不断自我认同和自我否定,是他作品的永恒主题,也是他短暂生命的轴线。他数次提及想退出演艺圈名利场,去往乌托邦式的理想国。他总是用“肮脏”“不可忍受”这样的词形容好莱坞,对音乐的痴迷和对平稳的家庭生活的憧憬远大于对于聚光灯的眷恋。而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等待救护车的时候对前来帮忙的记者说:“不要狗仔队,我不想被知道(No paparazzi. I want anonymity)”。
(《我私人的爱达荷》剧照)
好莱坞从来不缺乏天才和美少年,也有一抓一把或喜或悲人生如戏的幕后故事。但瑞凡.菲尼克斯依旧是珍贵的。在拍摄完《伴我同行》之后,瑞凡曾在接受采访时说,我的作品会比我这个人存在更久。他的确做到了。我们看见那些沉默忧郁又略带尖锐,与现实世界有一定疏离感的敏感气质,后来二十年的好莱坞,都再难寻到第二个。当年被称为瑞凡接班人的莱昂纳多不是,他把自己折腾得一身横肉在冲奥路上持续用力过猛,也再不可能满足观众的期望凭借着七分相似的眉眼在大银幕演一出瑞凡的戏剧人生;始终把瑞凡视作自己朱砂痣的詹姆斯.弗兰科不是,他一边执着地寻找好莱坞美男拍遍吻戏一边在低俗喜剧的路上渐行渐远;被人们评价说和瑞凡具有同样易碎气质的戴恩.德哈恩也不是,他更多的是带着邪劲儿的妖孽气而非瑞凡的阴郁迷失。人们只能变着法儿的纪念他。身为“爱达荷全球影迷会会长”的詹姆斯弗兰科找格斯·范·桑特讨来当年的拍摄素材,剪辑出一版《我私人的瑞凡》,在纽约等几个城市做过几次小型放映,他收藏瑞凡在片中的红色夹克,重走那条通往爱达荷的50号公路,一次不落地在社交网站送上生日祝福。年轻的加拿大导演泽维尔·多兰把他藏在自己的电影里,于是我们看到《我杀了我妈妈》里大幅的瑞凡海报,又或者是《幻想之爱》里致敬式的模仿表演。而一直钟爱他的格斯.范.桑特在拍摄了多部经典作品获奖无数之后仍然称瑞凡“无可取代”。
在瑞凡的影迷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如河流般奔放,却未能如凤凰般涅槃”。他在拍摄《我私人的爱达荷》时染上毒瘾。2012年9月,在瑞凡去世19年之后,导演乔治·斯鲁伊泽将当年《黑血》的拍摄素材重新剪辑,配以旁白的方式完成了这部瑞凡的遗作。《黑血》的观影体验并不算太好,一来作为半成品,故事的完整性已经被摧毁;二来那时候的瑞凡因为毒品,已经开始消瘦,疲态尽显。故事的结尾他死在朱迪·戴维斯怀中,那场定格他演艺生涯的死亡戏,他处理得甚至有些僵硬生涩。有影迷说,他还那么年轻,还不懂死,一个在戏里死得那么硬那么假的一个人,在现实里,就这么死了 。在那之后,原定《夜访吸血鬼》里的记者换成了克里斯蒂安·史莱特,莱昂纳多接下了初定属于他的《边缘日记》《全蚀狂爱》,他的搭档们逐渐成为好莱坞的中坚力量,又慢慢地中年发福被影迷们一边爱慕一边调笑,新一代的小演员崭露头角,在好莱坞开始新一轮的上位厮杀。只有他留在23岁的原地,像一条停滞不前又永不归来的河。
(瑞凡·菲尼克斯遗作《黑血》剧照)
在提及瑞凡的时候我不厌其烦地称他“少年”,因为最贴切却又最无可奈何。人们常说早逝成就传奇,可“吸毒过量致死”终究是一种太不美丽的收场方式。无论他转向药物和酒精的背后有多少无奈和压力,我们都不应该去过度诗意化这个选择。同样死于毒品的菲利普·霍夫曼生前曾跟自己的好友,奥斯卡编剧艾伦·索金说:“如果我们俩其中一个死于用药过量,大概能够有10个人不会因此而死亡了。”他想着这样的新闻或许能够警醒一些和他一样深陷毒品中的人 。当年瑞凡的去世触动好友基努里维斯戒毒,但后续依旧层出不穷的药物悲剧依旧让人唏嘘。我们只能将绵长的怀念献给他们留在镜头前的经典和银幕下的传奇,愿他们安睡,后来者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