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以《3月6日》入围金马最佳创作短片的香港导演黄进,这次以第一部剧情长片《一念无明》获得本届金马奖最佳新导演。本片通过余文乐演出躁郁症者,出院回家与久违的父亲曾志伟相处,在拥挤的劏房里,三步前进两步后退的磨合彼此关系,一点一滴磨擦出香港独特劏房文化下,狭小空间内的人情冲突,与每个人背负的沉重社经压力。
值得一提的是,本片在谭家明推荐下,参与香港政府推行「首部剧情电影计划」获得200万港币资助,导演与编剧将过去参与社运经验、这座城市留给年轻一辈的养分,与香港未来可能发展的面相观察,汇集成《一念无明》的剧本。不过,参与计划有好有坏,200万补助不要求追回,票房分红亦不抽成,但限制拍摄不可另寻其他资金补助。所幸剧本最后获得演员曾志伟、余文乐赏识,以无酬加入拍摄,共同完成这部佳作。
透过金马影展安排,本访谈有幸邀请到导演黄进与编剧陈楚珩,谈谈他们的拍片心路。
为什么想拍劏房?
劏房是香港特有的现象,它是一栋大楼一层楼里隔出不合理的小空间,大概比电影的劏房再小一点,但却高价分租。导演认为,很多电影里好像不论做什么工作,角色们都住在很大的房子里,但真实情况是,香港有一个角落,非常多人住在劏房,他想把真实的香港纪录下来,它是香港的一部分,并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会继续存在。
导演说,劏房就像缩小版的香港,也和台湾有点像,空间拥挤,人与人之间距离很近,必须在狭小的空间里寻找适当的相处方式,不懂得相处就会产生问题。因此劏房既是香港现象,也提炼戏剧张力,让片中余文乐饰演的躁郁症者,因为不懂得如何与他人相处而造成问题。
电影想说的是?
就像劏房文化造成的情况一样,小空间里,互助容易,伤害也容易。片中一再想传达的是,许多时候,想对对方好,但用错了方式,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需求,就可能造成伤害。我们自以为在帮助他,其实可能只是在满足自己,片中父母对子女、情侣之间都有出现这种情况,最终只是想讲,我们有没有真正用心相处、观察、了解对方,没有的话那也是一种伤害。
这是一个关于躁郁症者的故事,导演如何让演员们理解他们的角色?
导演在事前有大量阅读数据,对躁郁症者、医生、社工等进行访谈。在给演员数据的部分,余文乐和曾志伟有不同的情况,会让余文乐对躁郁症有较多了解,而让曾志伟处在一知半解的状态,比较不集中在理解躁郁症上,理由是呼应片中父亲对儿子也是不够了解的情况,也是表达「不了解就可能成为一种伤害」。
在访谈过程中,有位医生曾以哮喘比喻情绪病,导演也将这个比喻用于片中。哮喘是气管敏感,导演认为情绪病也可视为人的情感敏感,本质是一样的,遇到周遭环境的变化而引发气喘或情绪不稳。同样的事,看到气喘发作,会主动想帮忙,为什么躁郁症就采取不同态度,大家都有相似需要帮忙的地方,这是导演想讲的一部分。
两位演员这次的演出都与过去很不同,导演是如何启发他们的表演?
对于找出两位不同以往的演出导演感到十分自豪。他认为两位演员有不同的情况,曾志伟是很多历练的老演员,在现场总是倾听导演需要,同一场戏可以给出许多不同方式的表演,不需要指导什么,只是在众多表演方式中找一个平常比较少见的方式,对应本片就好。余文乐过去常演冲动、爆炸性的角色,累积许多材料与能量,这次演译抑郁角色,有挑战性,也刚好让余文乐将能量释放。
导演认为,这个剧本是两位演员过去较少遇到的角色,角色本身就与过去的形象有拉距的张力,但他们的演出不是刻意反转,变成另一种演员,而是真实的自己与角色交流形成,只要仔细研究哪些和平常的演出不同,找出来就是最好的状况。
曾志伟的喜剧形象深入人心,导演为什么会锁定曾志伟饰演父亲的角色?
在写剧本时就希望由曾志伟来诠释父亲角色,尽管曾志伟多以喜剧形象露面,但导演也曾看过不一样的曾志伟,像是《半支烟》、《双城故事》和《无间道》,这类写实非喜剧的角色。他以为曾志伟是很丰富的,电影没有把其他面相表现出来,导演想找出来。另外,导演想拍的不是英雄式的人物,因为真实不是如此,也不需如此,他想拍和观众贴近的角色,做不到英雄式的决定,但和我们更相似。
片中余文乐遭受到许多方面的压力,像是家庭、社会经济、人际互动等等,这些压力中导演认为核心是什么?
其实是整个社会对人的期望、要求,将成功的定义局限的非常狭隘,像是不论做什么,都要能赚钱,才叫成功。反之,没有做到就是失败者。每个人为了符合社会设定的期望,没有思考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也没有思考对方需要的是什么,只是努力符合社会要你成为的角色,而彼此互相压迫。
本片主场景在狭窄的劏房里,拍摄方面有什么困难?
由于真正的劏房非常小,摄影机进不去,所以是采半实景方式,找真正的唐楼(旧中式大楼),里面经由美术设计,隔出相似但略大一点的仿劏房,所以地板、墙壁和窗户都是真的,只是空间再大一点点。这么小的空间决取了调度和摄影机位置,是限制也是形成另一种特色,造就本片最后呈现精简的拍摄方式。
据说本片拍摄只有16天,时间这么短有什么无法做到的遗憾吗?
资金少,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只能不断调整,删除很多戏,像是余文乐以前的工作环境、他和朋友相处的情况、后来和邻居家庭互动的戏份,有些更细节的部分没有办法拍。
另外,很短的拍摄期也压缩了演员的时间,考验演员的状态,如何操控自己的情绪,都是功夫,例如余文乐要在短时间作情绪大转变。导演也坦承,如此限制的条件,是将演员推向极端状态,也是这部戏的特色之一,他说事后看来,虽然很抱歉让演员如此紧逼,但又为他们的表演感到自豪。
结局带有父子和解的意味,对比导演说的社会压力,两者之间的连结是什么?
每个人看到有不同的感受,有人曾对导演说结尾让人依然绝望,但也有人说看到希望乐观。导演自己则是不想用直接、太简单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他认为给出这种答案是不符合现实,也是不负责任的。
结局不是表示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而是给出象征,这对父子会一起面对,一起试着解决问题,之后他们可能会遇到困难,我们不知道,只是想表达他们有一起走下去的意愿。这也是为何,安排最后余文乐完成童年对父亲的愿望,两人走在水塘边,重新审视彼此关系,余文乐说:「回去吧。」不是逃避,而是休息后,回去继续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