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不会使你富有，但梦会让你自由。”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36天
2017年1月7日 星期六
片名：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
Le charme discret de la bourgeoisie (1972)
马德里，公寓
起了个早，从旅馆沿着瓜达尔基维尔河畔走几分钟就到了科尔多瓦主教座堂，顺便可以在朝霞中欣赏古罗马时代留下的一座16孔巨石大桥。大教堂在清晨8点半可以免费参观一小时。这座教堂规模宏大，原先是伊斯兰统治伊比利亚半岛时遗留下来的清真寺，从这里能看出科尔多瓦曾作为哈里发首都时的富足繁华。在13世纪基督教收复失地之后改为天主教堂，16世纪修建为文艺复兴式的圣殿。
游人纷纷早起前来蹭看，尊奉科尔多瓦的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卡的名言“机会总是眷顾那些做好准备的人”。此时天光还未亮透，在这座迷宫般的建筑内部，人们沉默地穿过红白相间的无数圆拱，很像梦游。
看完大教堂，我们驶离了科尔多瓦，前往马德里。在途中遇到一场迷雾，可能是气温陡降的缘故。穿越迷雾，就告别了安达卢西亚。
我们一行人在马德里呆上三天，看看美术馆之类，在马约尔广场旁的闹市区租了带厨房的公寓。黄昏到达后的第一件事，我们就是去楼下的大型超市买了食材，然后开始煮米饭，炖排骨汤。安达卢西亚的塔帕斯再好吃，也终于抵不过胃的思乡。
吃，实在太重要了。
等一切安顿好。到附近街道转上一圈，周末的夜晚马德里人都涌上了街头，在三王节的第二天，他们的打折季就开始了，所有店的橱窗里都用红字写着折扣多少，所有人都在店里排队抢购。我们觉得无聊，发现一座教堂半掩着门，推进去里面正在做弥撒，满座的信徒。门一关上，外面的消费世界就被隔绝了。听了十分钟西班牙语布道，又从后门轻轻溜出去，立即又人声鼎沸，人们拎着各种购物袋，在街上寻觅别的打折品牌。
于是赶紧告别喧嚣，早早地回到公寓，坐在沙发上安逸地开始看我今天的作业：《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电影讲得也是——吃，实在太重要了。
连续看了六七天黑白电影，开场看见彩色，竟然让眼睛感觉十分亲切，就像重返现实世界一样。摄影机被放置在车内，驶过夜色中的巴黎街头，转过几道弯，镜头随着车辆的运动变得十分迷人。布努埃尔回到了最初他拍电影的地方。自从1964年在墨西哥拍完《沙漠中的西蒙》之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巴黎。
《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最早吸引我的是这个名字。布努埃尔的巴黎时期电影，有很多片名，都吸引人，《白日美人》、《自由的幽灵》以及最后一部《朦胧的欲望》。究竟什么是“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布努埃尔也没有说。资产阶级在电影中指的是一群堕落、无聊的上流社会的人，其中有大使、有富商、有名媛。故事讲这样三对男女渴望一起聚餐，可是怎么也吃不到。
《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是一部“插曲式”的电影，这一独特的形式在布努埃尔那里，如今已经变得炉火纯青。布努埃尔在之前的《银河》、之后的《自由的幽灵》中都采用了这种结构方式。传统的评论界认为电影描写了“资产阶级的道德崩溃”。影片涉及资产阶级的礼仪、情欲、伦理、对革命的敌视、对宗教的虚妄等等各个方面。这群衣冠楚楚的人瞧不起社会底层人，甚至仅仅通过喝酒的方式，也能获得自我身份的认同。他们偷情、贩毒、杀人，几乎为所欲为。评论家卡洛斯·福安迪斯形容说，这是一群“本来要下地狱，但幸存了下来”的人，只能靠可笑又孤独的梦境来逃避现实。
电影里面有时叙述者讲述自己的梦，有时毫无征兆的直接进入梦，又有时甚至是梦中梦。透过这些现实与非现实的平行叙述，影片提供了一份资产阶级的心理分析，他们的童年阴影、对死亡的恐惧、对革命的厌恶、贪得无厌的欲望。影片穿插着，三对男女百无聊赖地走在一条乡间大道上，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我们知道他们永远被困在了电影里，永远也吃不上那顿饭。
直到今天，在我看来布努埃尔对某个群体的嘲讽仍然是尖锐和有效的（这个群体也许每个时代、每个地方有不同的称谓）。再次看这部电影，有一个想法，就是人的欲望比个性更重要。电影中的角色也是如此。要塑造一个或一群人物，得首先了解他或她的欲望。
你想要什么，你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有什么样的焦虑，你就有什么样的生活。
在《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中，最焦虑的一场梦境是：六个人被邀请到一位军官家中坐客，但晚宴刚开场背后的幕布被拉开，他们发现自己坐在舞台上，台下有许多观众正准备观看他们吃饭。
这个梦真的太好玩了。我们吃饭究竟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需要表演？这是一个阶层归属的问题。
布努埃尔超爱各种梦，他的回忆录《我的最后一口气》中也穿插着他喜欢的梦境。他说“如果有人告诉我，我只剩下20年可以活，我打算怎么打发着20年的时光，我会这样回答：‘我每天只活动两个钟头的时间，其余22个钟头都用来做梦，而且，最后都能记住这些梦的内容’。”
我想到科尔多瓦的那位先哲塞内卡，他有金句：“真理不会使你富有，但真理会让你自由”。而布努埃尔的意思是：梦不会使你富有，但梦会让你自由。你做什么梦，你就是什么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