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寂寞吗?”
“寂寞。”
“我还是你最爱的妻子吗?”
“是的。”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48天
2017年1月19日 星期四
片名:死之棘,小栗康平,1990
厦门,酒店
在《东京日和》和《谈谈情跳跳舞》这样的一周影片里面,插入一部《死之棘》,简直像插入一根刺。因为其它六部都是熟到不能再熟的电影,而这部我自己一直没有看过。别人看过的人估计也少之又少。可是为了不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重温和追忆的气氛里,安排一部陌生的电影也是必要的。也因为自己很难预料是否喜欢这样的电影,所以像场冒险。
为什么一定是《死之棘》,而不是别的没有看过的电影呢。因为导演小栗康平的名字是个神奇的存在。我自己从熟悉当代的日本电影开始,就知道这个名字。小栗康平在80、90年代总是被视为日本最重要的导演,不容忽视。可是我们翻开他的作品序列,会吃一惊:
泥之河 (1981)
为了伽耶子 (1984)
死之棘 (1990)
沉睡的男人 (1996)
被埋葬的树木 (2005)
藤田嗣治 (2015)
大致是十年只拍一部或两部电影。小栗康平拍处女作《泥之河》一鸣惊人时34岁,而到70岁时只拍了6部作品。可见他对创作这件事是十分严谨的,而且成绩卓著。
我在看之前,大致了解这部电影是讲夫妇之间因背叛而产生的相互折磨,我想放在“爱的感官世界”这个单元,或许也是合适的。爱之中,的确包括了纯洁和龌蹉、亲昵与疏离、忠贞和背叛,甚至不是阶段性的,而是同时存在的。就像生与死是同时存在的,爱与恨也是如此的。
《死之棘》是改编尾岛和雄的私小说改编而来。故事很简单。一对夫妇,结婚十年,育有两个孩子。然而丈夫在外有了情人,妻子歇斯底里起来。于是夫妇之间,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甚至以死相逼。即使丈夫早已断绝了外遇,妻子的偏执也未见好转,最终进入了精神病院。
电影大致也是如此。因为主要人物仅是丈夫与妻子二人,空间又是刻意狭小压抑,所以对话场景有舞台感,但表演与分镜又极力拒绝这种舞台感。看起来有几分诡异。整部电影可以说都让人有一种不适应。但是正是这种不适应,让你感受到家庭生活和爱的内部,存在一种危机感、紧迫感。
小栗康平的电影为什么受人重视,因为它既不像欧洲电影、又不像美国电影,它有一套自己的风格。他的戏有一种均衡的节奏感,于是让人想起小津。可是小津那代导演受美国电影的影响是很明显的。而小栗康平在《死之棘》中,思考的是如何让电影更适合表现日本私小说的气质和美学。
小栗康平在这一点上可能走得决绝一点。其实其它日本导演也在这样做,自觉或不自觉的,这使得日本电影的气质很特殊,既不像欧洲电影、又不像美国电影,也不同于其它亚洲国家的电影。相比之下,比如韩国电影的话,总体而言,商业片是彻底好莱坞化的,艺术片(除了两三个人之外)则大体上是欧洲式的。
看《死之棘》的过程,大体上是很艰难的。如果是在电影院里,干脆被压抑的声画气氛所包围,更容易沉浸在里面。要在小屏幕前,集中精力来看这样没有情节的、夫妇之间反复的折磨,真是很痛苦。电影虽然是一部彩色片,但始终保持一种柔和的单色调,我们几乎可以把它当做是彩色的黑白片看。
情节围绕夫妻关系的重建与崩溃、崩溃与重建展开。他们互相折磨的行为,既惨烈,可是又滑稽。尤其是两人争先恐后要去自杀的场景、妻子和情人从室内扭打到院子里的场景。都让人感觉夫妇关系之间总有令人发笑的成分。
《死之棘》也涉及到日本的战后时期,生活的贫瘠低落和家庭生活的压抑黯淡互相衬应。也有日本的评论界称战争与背叛是这位丈夫两次死的体验,而导致了“生的复活”的光辉。电影中有一幕丈夫从一个隧洞中拉出一条铁船来的惊人画面。大概就有这种精神象征。
电影的结尾就像是回到开场,夫妇二人并排坐在厨房里,用平淡的口吻对话。“你觉得我寂寞吗?”“寂寞。”“我还是你最爱的妻子吗?”“是的。”就在电影结束的这个瞬间,小栗康平让我们看见了“爱的复活”的光辉。
爱的光辉,竟然只有在如此惨淡的情境中才能真正看见。
这种爱仍然是爱吗?这种情感仍然是坚定的吗?我觉得仍然是吧。有一位年轻的朋友说,见识过人生的艰难,人性的复杂,如果能依然有温柔,那就是一种美德。
因为完全是两个人的戏,所以主演松坂庆子和岸部一德的表演就有点不容忽视。松坂庆子就像一颗等待烧热的石头,不化妆的面部有着恒定又炽热的美。岸部一德的演技更为不动声色,永远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一个了不起的演员。如果你看《死之棘》深受伤害,那么也可以看岸部一德主演的《何时是读书天》(绪方明,2005)接受爱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