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侯爵夫人》在其导演埃里克·侯麦(Eric ROHMER)的电影生涯中占有无可替代的重要位置,不止因为它曾获得1976年戛纳影展评委会特别大奖,更因为该片脱离了侯麦一贯的拍摄视点跟风格,这集中表现为两点:首先这是他第一部外语(不是法语而是德语)片;其次一向低调的他居然在片中客串了一把,让观众见识了他传说中的庐山真面目(准确的说是1976年的面貌),影片开场10分钟左右有一幕三个士兵在等号令的戏,中间那位瘦弱的主儿就是导演本人。
改编自德国著名作家亨利希·冯·克莱斯特(Heinrich von Kleist,1777-1811)的同名小说,片长110分钟的彩色故事片《O侯爵夫人》由前西德与法国联合摄制。开拍之前,侯麦刚刚结束了持续10年之久的《6个道德故事》(Six contes moraux)的拍摄。这个系列为他赢得了当代法国道德解析大师的美誉,然而新剧却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创作模式:舞台背景不再是现今的法国,而是搬到200年前的拿破仑时期,主人公们操着一口贵族德语而非法语,依照的剧本不再由导演原创而直接源自文学作品,并且最为突出的是,该片还是一部不同于以往小预算的高成本古装剧。
原著主要讲述守寡3年的O女侯爵Julietta被一群擅闯她父亲领地-伦巴底(Lombardi,意大利北部行政区划)一个小城的俄国兵凌辱时,获一位年轻英俊的俄国伯爵搭救,本出于好意的后者趁前者昏迷之际,强行占有了她,而后者浑然不知。后来伯爵三番五次登门求婚,然而本有意的Julietta突然怀孕,无法作出解释的她借口曾对父亲发过终生不嫁的誓言拒绝了伯爵的追求。令家族蒙羞最终被扫地出门的Julietta在报纸上登广告,声明只要孩子的生父上门相认,她愿意与之成婚(这一幕被安排在影片开场)。小说毫无悬念的情节实际并未削减影片的观赏性。
导演侯麦在拍摄过程中力求忠于原著,同时当剧中每段情节结束时,将画面淡出到黑幕,这样的处理方式,使得影片的叙述间隔错落有致,为观众更好地把握跟理解女侯爵的各个举动留足空当,对此他解释说,相比起长镜头,他更喜欢用一组镜头来铺呈情节。另外这也契合电影本身的主题。
侯麦并没有将重心放在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或者说他们内心以及道德上的思想斗争(比如羞耻、负罪感以及猜忌等等情感的流露)之上,而是反其道行之,着力去表现片中人物对周遭现实及处境的反应。比如有一场戏,女侯爵在室内坐立不安,但不管是客厅还是卧室的内部装潢几乎都千篇一律,换而言之,这样的环境暗示她身处阶层的陈腐跟刻板。最后,女侯爵被塑造成一个自强不息的女子,她不但意识到有着天使般脸孔的救星(俄国伯爵)实际上也能沦为因情欲丧失理智的恶魔,更因此走上了摆脱基督教传统文化跟大男子主义传统枷锁的自我解放之路。《O侯爵夫人》完全舍弃了侯麦之前在《6个道德故事》中从男性角度来解读道德的立场,转而以一位“高乃依式处境”的女性角度去剖析影片内涵,所以有评论将其定义为女性主义电影也不无道理。
另外说到影片的成功,还不能不提到该片的摄影内斯托尔·阿尔门德罗斯(Néstor Almendros)。他高超的摄影艺术为电影营造出类似19世纪德国浪漫主义风情画般的美轮美奂特质。剧中多幕场景的表现手法,阿尔门德罗斯都参照了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格勒兹(Jean-Baptiste GREUZE,1725-1805)跟安格尔(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1780-1867)的构图方式,用灯光与镜子打造出一片富丽堂皇的光影世界。
评论界习惯给侯麦的作品扣上“保守”的帽子,比如说后来的《贵妇与公爵》(L’Anglaise et le Duc,2001年)中体现的保皇思潮以及几乎他所有电影的主人公都被视作传统性道德观念的卫道者。他在1950年代甚至还因影片中常常流露的天主教情结招来非难。他不少作品除了包含对剧情有推动作用的教堂内部镜头,还经常出现一些偷拍方式抢下的教堂画面(比如说《O侯爵夫人》中的婚礼那幕)。所以侯麦后来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的时候还曾笑称,《O侯爵夫人》在法国本土并未得到所有观众的认可,当时激进的学生群体跟极端左派就呼吁抵制这部影片。
众所周知,该片原版为德文对白,当它转回侯麦故乡上映的时候,导演本人亲自参与并指导了影片的配音译制工作,完成的效果被证明更添原声的浪漫情调跟戏剧冲突的强度。当然,《O侯爵夫人》在德国也取得了空前的票房成功,有不少德国观众甚至翘首企盼着续集的上演。
注:高乃依(1606-1684),法国剧作家,在其戏剧中,爱情来自对主人公高尚行为的仰慕。如果被爱的人不符合他的形象,那么原来由他激发出来的爱情就会消失。人们所说的“高乃依式的处境”,就是指维护家族荣誉和名声的责任与眼前的爱情发生冲突。(参见《法国文学大手笔》,钱培鑫、陈伟译著,上海易文出版社,P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