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88 我们听见圣歌,也唱响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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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罗伯特·布列松在拍摄现场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188天


2017年6月8日 星期四
片名:穆谢特 Mouchette (1967),罗伯特·布列松
南京,家

为什么要在“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题目下面,收入罗伯特·布列松的《穆谢特》呢?毕竟这是一个还没有长大就死去的女孩的故事。但好像布列松的电影像磁石一样,念头想到就一定要看了。就像听“古钢琴弹奏巴赫的作品”。关于这个故事,如果我们反过来想,在成长的过程中,谁没有真正的“死去”过呢?

侯孝贤喜欢《穆谢特》,讲布列松的电影“非常准确”,“时间跟每个镜头都很准确”。“准确”这个词怎么讲,大概就是没有多的、也没有少的,不长也不短,每一秒钟都恰到其处。表现人的状态、人的处境,不用解释、也不多话,就是一个镜头接一个镜头,全部都能交待。以前读评论常见到一个词,“布列松式”,大概就是指风格的简洁和纯粹。

我对布列松的电影是不抱有热情的。布列松本身就拒绝这种热情。他拒绝装饰景物,拒绝在自然面前抒情,也拒绝演员去表演——他不叫他们“演员”,而叫作“模特”——是“不可模仿的灵魂与肉体。”塔尔科夫斯基说布列松的演员“他们并不表演人格面具,只是在我们眼前过他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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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谢特 Mouchette (1967)

《穆谢特》有点特别,这个乡下女孩的倔强、孤独、拒绝实在让人动容。父亲贩卖私酒,母亲病入膏肓,家人之间没有交流,只有襁褓中的弟弟躺在地铺上整日啼哭。世界是冷酷的和暴力的,父亲殴打她,老师羞辱她,男孩欺侮她,偷猎的男人强暴了她。布列松描绘人间的苦难毫不留情,就像他同样描绘森林里小动物被围猎的情状。他不渲染那些。他的电影因简洁而美丽、因纯粹而高贵。

布列松是天主教徒,他关心这个冷酷世界“如何达到优雅和救赎”(杰夫·安德鲁)。勒克莱齐奥还说“布列松的梦想,分享生活的富足与荣耀。分享对肉体和面孔的热爱。少女的颈背和肩膀,还有她牢牢踩在泥土上的赤裸双足”。这一句也可以指的是《穆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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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谢特 Mouchette (1967)

为什么在布列松干燥的、大理石般的影像背后,可以看见精神上的“富足和荣耀”呢?对我来说可能是一个谜。但我又如此明确地感知得到。这种感知甚至有时让我感到惊慌。它和别的电影给你带来的完全不同,太庄严太圣洁,但又如此诚恳。布列松电影里没有任何暗示、或看不见的东西。当穆谢特裹上母亲的丧衣从坡上滚下来,再滚下来,直到滚落河水中时,仍然排除了任何情感。对于我,除了悲悯之感澎湃而来,没有别的。

布列松在片尾放了蒙泰威尔第的圣歌。布列松强调声音,声音是“电影书写”的一部分。但他排斥音乐,“因为音乐会让你进入另外的世界”。但是圣歌在《穆谢特》中出现过几次,都不在画外,而是在生活中发生,运用地朴素但是感人。在穆谢特投水以后,圣歌破例再次响起。真动听。但是布列松不仅让我们听见圣歌,而是让我们在心里也唱响了圣歌。

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