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248天
2017年8月7日星期一
片名:孤独地方 In a Lonely Place (1950),尼古拉斯·雷
南京,家
如果要我选一部最绝望(不是最愤怒、不是最悲伤)的美国电影,大概会选这部《孤独地方》(忘了那个叫《兰闺艳血》的译名)。什么是最孤独的地方?无非是痛苦的心。没有什么电影能比这一部更准确地理解人对自我的无能为力,也没有什么电影能比这一部拍出更让人痛惜的爱情。
《孤独地方》首先是好莱坞自我质疑的产物。二战的创伤和冷战的气氛压抑着人们透不过起来。比弗利山庄里人们曾经信奉的乐观主义已经荡然无存。在尼古拉斯·雷拍出《孤独地方》的同一年,比利·怀尔德拍了《日落大道》、曼凯维奇拍了《彗星美人》,都有着这一倾向。但都没有这部电影来得痛彻心腑。
亨弗莱·鲍嘉扮演好莱坞编剧斯蒂尔,因为酗酒和暴力而上了制片厂的黑名单——这个角色简直只能属于鲍嘉。一天晚上,他把一名叫做米尔德里德的衣帽间女孩带回公寓为他复述一本小说的故事梗概。次日清晨,有人发现这个女孩被人抛尸路旁。斯蒂尔成了最大嫌疑人,只有新邻居劳瑞尔能提供他不在场的证明。
只想在这部电影里去追踪一桩神秘的谋杀案的观众,一定要失望了。因为故事很快转向了斯蒂尔和劳瑞尔炽热的爱情。尽管凶案的阴霾一直笼罩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劳瑞尔还是成了斯蒂尔写作的灵感。斯蒂尔为剧本里的爱情戏写下了一句动人的对白:“当她吻我,我出生了;当她离开我,我就死去了;她爱我的几个星期,我曾经活过。”只是这位编剧还不知道要把它放在故事的哪里好。
当爱情太美好时,恶魔就会出现。《孤独地方》的恶魔并不来自哪里,而是来自斯蒂尔的内心。他冷酷、烦躁、充满暴力倾向。在平常他是具有同情心的高贵的王子,但只要触及怒点,立即化身恶棍。当劳瑞尔目睹斯蒂尔因为愤怒,而狂殴一名陌生司机,差点将对方用石块砸死。她对他开始又爱又怕,动摇了对他的信任,甚至怀疑就是他杀死了衣帽间女孩。爱的基石一旦动摇,一切走向坍塌了。
人们常说鲍嘉的妻子劳伦·白考尔是扮演劳瑞尔的最佳人选(鲍嘉与白考尔的故事,参见day228 每场戏都是爱情的借口)。白考尔甚至也见过鲍嘉在旅途中突然大发雷霆的情景。被华纳公司拒绝之后,导演雷的妻子格洛里亚·格拉汉姆出演了劳瑞尔这一角色。她的形象和表演令人难以忘怀,只要看过就会刻在记忆里,她是如此迷人、自信,又如此让人心碎。在拍摄过程中,她和丈夫雷的婚姻也正走向灭亡。后来,格拉汉姆嫁给了雷和前妻的儿子。这种潜在的混乱和怀疑,就弥散在整部电影里。
即使像劳瑞尔这样一个“老练的爱人”,遵循着“受伤之前,赶紧退出”的原则,但也解不开爱情最终的难题。她希望他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如果他那么普通,你还会这样爱他吗?”可是这样的问题,她也答不出来。
影片最后一幕,围绕着两次电话铃响。第一个电话是航空公司打来的,让斯蒂尔得知了劳瑞尔逃走的计划,暴怒之下他差点掐死她。当斯蒂尔回复理智,接听了第二个电话,是从警察局打来的,告诉他们杀死衣帽间女孩的真凶已经抓住了。但是,一切为时已晚。
“当她吻我,我出生了;当她离开我,我就死去了;她爱我的几个星期,我曾经活过。”——这位痛失真爱的男人,终于明白他写的这句对白是属于自己的结局。作为一个著名的编剧,他懂得成功的爱情戏,都在爱情之外:男人在做早餐,女人迷迷糊糊地坐在旁边等着。如此幸福如好莱坞电影的日常,注定是他无法拥有的。最终只能再次退缩回与世隔绝的地方,接受属于他的孑然一身的命运。一个人最悲惨的就是败给了自己内心的恶魔。
谈到亨弗莱·鲍嘉,当然要提起巴赞为他写的悼词。他引用过特吕弗写过的话:“他每次开口说话都让人琢磨不透。他那副下巴叫人忍不住想到一具活死尸合不拢的嘴巴,一个即将带着笑意消失的忧愁男子的最后表情。那是地地道道的死亡的微笑。”这就是我们在《孤独地方》所看到的那张脸。而巴赞说,鲍嘉提醒我们存在的理由不过是为了“幸存”。而爱真是奢求了。
我们为什么要去看这样一部绝望的电影呢?可能是因为只有在最孤独的地方,才能长出最深刻的浪漫。尽管它是黑色的,是永远不可回望的,如同闪电般短暂而耀眼。那种自我毁灭式的情感漩涡,却令人无可救药地着迷。电影和男人一样,“如果他那么普通,你还会这样爱他吗?”
第36周 比夜更黑的电影
- 孤独地方 In a Lonely Place,1950,尼古拉斯·雷
- 漩涡之外 Out of the Past,1947,雅克·特纳
- 上海小姐 The Lady from Shanghai,1947,奥逊·威尔斯
- 夜长梦多 The Big Sleep,1946,霍华德·霍克斯
- 罗拉秘史 Laura,1944,奥托·普雷明格
- 双重赔偿 Double Indemnity,1944,比利·怀德
- 马耳他之鹰 The Maltese Falcon,1941,约翰·休斯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