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谢谢你在这个世界的角落找到我,请不要离开我,请一直陪在我身边”。
电影快到结尾时,小玲对周作如是说道。
诗意的告白,涌进了桥下的河水,平淡如云,却又情真意切。命运的罗盘将他们连在一起,而他们的“红娘”——电影一开始出现的背筐怪大叔,从桥上经过,筐子里曾经装的是年幼的小玲和周作。
被评为日本电影旬报第一名以及刚刚拿下法国安纳西国际动画节评审团大奖,这无疑已经证明了此片高质量的艺术水准。作为画家河野史代原作的剧场版,自然会有部分情节简化删减的情况出现,这使得电影本身某些部分的过渡较为生硬,但这不妨碍它是一部出色的动画电影。它以日记体的形式,配之主人公小玲的口吻,叙述从1933年到1945年日本战败这段时期的种种故事。而小玲——这个故事的讲述者和见证者,从女孩到女人,从女儿到妻子,身份的转变和认知是这部电影大致的主线脉络。
电影的背景设立在二战时期,也就是我们所称之为的“日本侵华战争”时期。敏感的题材让很多人表示反感,就像宫崎骏的《起风了》,一度被人扣上“美化日本侵华战争”的帽子。《在这世界的角落》里面临着《起风了》那样的舆论压力,电影里出现的日本军舰,海军,都被赋予一种浪漫美丽的色彩,很多人认为这是在“粉饰战争”,是在歌颂“日本帝国的伟大”。
但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一方面,先从叙述者的视角来看,始终围绕在小玲的身上,从片头她的自我介绍——“总有人说我爱发呆”,然后通过种种事情来反映小玲的性格,全片的笑点也集中她“晕头晕脑”的特点上,她总是会迷路,爱忘记很多事情,嫁到周作家竟然不知道门牌号是多少。这分明是一个善良朴素甚至有些糊涂的女孩,她天真而又富有幻想的脑袋里,是水彩画般美好的事物。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战斗机被击落像绽开的花朵,凶恶的军舰像披上圣洁光辉的艺术品。因为这些都是通过小玲的视角去看待,以一种日常的童心的角度,无关政治立场,无关战争本身,不掺杂任何思想倾向,这样一个糊里糊涂的女孩又能懂得什么是战争呢?尽管她在战败后的崩溃痛哭,也只是表达她本身对苦难的无力无奈,努力了那么久,自己也因为战争失去一只手,亲人们一个个离去,但最后竟然战败了,这是对命运的不甘,是对战争所带来痛苦的宣泄。
但从意识形态来看,一个不得不承认又无比悲哀的事实却摆在我们面前:创作者的确是有意或者无意的来规避日本侵华的罪行,全片更是丝毫未谈及对日本侵华的谴责,只是叙述战争对人们的摧残,以及日本民众在战争中的勇气和希望,这种处理毫无疑问是“讨好”本土观众的,也非常巧妙地避免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但这种非常含糊的处理无疑是伤害被侵略国人民的,所以很多国人对此片非常反感,因为他们看不到一个侵略国对待侵华罪行的端正态度,相比于把罪行赤裸裸掏出来一次次鞭笞的德国,日本对侵华的反思显得太没有诚意,这一点,确实有些遗憾。
可是一味地揪住意识形态问题不放,是对这部优秀动画电影的刻意歧视。从创作者角度讲,导演真正想描述的是一种日本国民的日常生活状态,这种状态反映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中。于是我们会看到邻里街坊之间友好相处,家人之间的和睦,小玲和丈夫周作之间相敬如宾的缠绵等等。在这样的亲情、友谊和爱情的互动关系之下,人性美好的一面总是会绽放光辉。就像小玲从婆婆家迷路,遇到好心的风俗店女子为她指路,小玲为她画西瓜,冰淇淋等等美食,好让她‘画饼充饥’。而这个女子就是之前在小玲家偷吃西瓜的流浪儿,而那时年幼的小玲还问她西瓜够不够吃。甚至到了结尾,小玲收养了一个战争孤儿,给这部电影写下一个温暖光明的结局。
不同于《萤火虫之墓》那样的煽情催泪,《在这世界的角落》是风干你的眼泪,把无言以状的悲伤消解在平常的事物之中,由此还能营造出一种反差的冷幽默。比如公公为小玲做身体掩护来躲避飞机轰炸,接着突然像中弹一样倒下,当小玲和观众都以为公公不幸遇难时,突然画面一切,才知道公公只是过于劳累而睡去。哥哥战亡,遗体被送回家那一段也让人哭笑不得:小澄(小玲的妹妹)打开骨灰盒,发现哥哥的遗体只是一颗石子,她拿起那块石子,脱口而出:“这是哥哥的脑子?”如此会心一笑的调剂,使得电影本身哀而不伤,平缓俏皮的像吹口哨一样,轻松带过伤痛之情。
但实际上,这种有意避免煽情而对悲剧的解构,却暗含一种巨大的悲恸,只不过这种情感是潜藏内心深处,虽然不曾特意渲染,但它一直埋在人们的潜意识之中,慢慢集聚成河,厚积而薄发。这反而有一丝“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意味。拿哥哥去世的那场戏来说,哥哥本身的戏份少之又少,他的死处理的非常平淡,当观众还来不及积累情感去伤心时,这段场景就已经过去了,哥哥的亲属们并没有表现出巨大的伤痛,小玲也只是淡淡的说道:“人的生命如此的脆弱易逝。”至于小玲的母亲,因为见不到儿子的尸体,故作轻松随意的说:“这么冷的天就让我们看这个,真可笑,要一那家伙真的那么容易死去吗?”而父亲在一旁抽着烟,两人看似毫无触动的背后,是对个体生命在残酷战争面前不堪一击的无奈哀叹,这种缓缓而来直击人心的情感,让人唏嘘又心碎。
散文化的叙事形式,给电影本身蒙上一层诗意的魔幻,琐碎的小事和“奇遇”充实着电影的内容,平淡中见得人间真情。画风的朴素本真所营造清新自然的效果,使得本片的基调非常舒缓,但与此同时本片最高明之处在于将简笔画发挥到极致,且造成震撼人心的效果。侄女晴美被炸死那场戏中,根本没有介绍如何被炸的场面,先是无声处理,接着黑场,随之而来是像是烟花绽放一样的白色线条,随即粗糙的线条融合成抖动的图像,它们就像是小玲的回忆,在脑海里不停的闪回,而声音则处理成胶片放映滚动的颗粒声。这场戏是全片最精华之处,也是最能体现此片功力之处。
简笔画和水彩画是小玲的拿手好菜,电影中多次的片段过渡以及讲故事都是通过小玲的画,这种画中画的处理方式显得非常高级。比如小玲向妹妹讲述战亡哥哥南洋历险记的故事,活泼风趣的给哥哥捏造了一个鳄鱼新娘。以及还有讲述偶遇怪大叔那场戏,简笔画的质感粗糙使得本身事情的真实性让人质疑,小玲也在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个白日梦。最后这两个故事在结尾小玲向周作真情告白的时候,巧妙的融合在一起。
因为我们看到背筐的怪大叔从小玲身边走过,不回头的挥挥手,筐子里爬出来的正是鳄鱼新娘——她是战亡哥哥的化身。其实也许怪大叔是不存在的,他可能是小玲臆想出来,但是年幼的周作和小玲之间的相遇却是真实的。因为我们从周作口中得知:当时他第一眼见到小玲就是在这个桥上,这时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筐子里“被拐卖”的少年正是周作。
这是电影《在这世界的角落》最为动人又神奇的一幕。从一开始的冥冥中相遇到最后的真情相爱,似乎像一个轮回,触动人心。爱情是这部电影的情感突破口,而它的落脚点正是人性的温暖和对生活的希望和勇气。就像曾经暗恋小玲的水原哲说的那样:“如果想起我,请笑着想起,在这个世界好好平凡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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