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默片的“现代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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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会被今年奥斯卡大热门《艺术家》的默片风格所吸引,字幕卡、画幅比、黑白影像,还有演员夸张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电影更以每秒22帧拍摄,再按正常24帧速率播放,人物运动都比正常的状态略快,试图接近当年默片(每秒约为16至23帧)的观赏体验。但准确来说,《艺术家》还不是一部默片,而是一部“仿默片”,片中出现了一些声音以及较多的配乐。结尾处,影片还出现了几句简单台词,欣然落幕。
  
成为一部默片的努力
  
  就一部常规的爱情通俗剧而言,《艺术家》告诉今天的观众,很多时候台词对白并不是必需品。恰恰相反,它们经常是庸余的废话。当然,受限于形式本身,影片无法表现更多的戏剧冲突和人物内心,只能依靠演员表演和影像本身,深度欠奉。不过,这也跟导演选择表现好莱坞的古典主义时期有关系。今时今日,一些先锋导演的默片亦会拍得相当实验,晦涩难懂。
  
  在摹状戏仿的过程中,导演哈扎纳维希乌斯融入了对有声片和无声片的看法,同时致敬了一大堆的经典佳作,无疑让考据派影迷大受鼓舞。有些引用致敬来自《公民凯恩》、《迷魂记》和《一个明星的诞生》,完全跳出了上世纪20年代末到30年代初的交接期,谐趣和戏梦的味道比较重,这些做法也引发了不小争议。
  
  除此以外,《艺术家》都努力地表现得像一部默片。叠印手法和吧台上的小人,看似缺乏技术含量的伎俩,默片时代屡用不爽。高潮段落突然插入的字幕“BANG”,一语双关,带出了对字幕卡的妙用。在没有声音的情况下,字幕卡是默片的一大法器,它能帮助观众理解剧情,进行适当和必要的阐释。随着剧情深入,《艺术家》逐步加入一些简单的声音和音效,方便观众理解故事。在电影后半段,《艺术家》的配乐简直没有停过。默片时代,现场经常有乐队的演奏。日本等一些国家地区,甚至有“辨士”(默片解说员)这样的职业。对《艺术家》的配乐处理方式,不妨这般理解:导演把默片时代的现场配乐给加了进来,灌录一体。
  
  《艺术家》身上还有个奇特现象,哈扎纳维希乌斯是法国人,以前就拍拍喜剧,来头不大。法国人拍《玫瑰人生》没有问题,但法国人拍默片,再现无声到有声的电影史重要阶段,那就多少有些奇怪——美国人干什么去了?
  
  某种意义上,这也迎合了美国人的电影中心主义,欢迎四方来贺。一个法国人都能以默片情怀为题,那《艺术家》受到奥斯卡的青睐热捧,简直太好理解了。有人甚至放话说,如果《艺术家》最后压倒马丁·斯科塞斯的《雨果》,那一点也不会让人意外。因为《雨果》是一个美国导演跑去了巴黎,用3D形式致敬法国的电影艺术家——乔治·梅里爱。同是乔治,《艺术家》男主角乔治·瓦伦丁就是好莱坞电影工业和明星制的化身,磨不去默片时代的清晰印记。
  
  由于贴上了显眼的好莱坞标签,《艺术家》以通俗剧面目出现,不提影迷面对电影史的喟叹,它的故事本身并不沉重。结局处,它还流露出令人不解的美好,有如歌舞片《芝加哥》,来了一场大团圆式的完美结局。
  
  讨巧好莱坞的轻快舞步
  
  《艺术家》里的演员表演很卖力,却阻碍不了人物性格的扁平,缺乏悬念和转折。以男女主人公在楼梯相遇的那场戏为例,女的上台阶,男的下台阶,寓意直白。整部影片,但凡出现类似场景,基本上都是一个在下台阶,一个在上台阶。类似的间接提示,《艺术家》中还有不少:当乔治打算反抗有声片,其以“眼泪”为题的自导默片充满豪雨;默片演员遭受冷遇,落寞的乔治过马路时,街道对面的建筑上直接写着“孤独的明星”……
  
  好在哈扎纳维希乌斯也努力改善,比如喜剧外壳,以往的哈扎纳维希乌斯喜欢搞颠覆,这次他规矩老实地讲了一个陈旧的爱情喜剧。小狗的戏份,无论卖萌还是救主,基本就是用来活跃气氛。
  
  其次是细节上的雕琢,情感的揣摩。主人公的对手戏,从偶遇、比舞、拥衣到点痣,寥寥几笔,便拥有了淡描浓抹的效果。还是楼梯相遇的那场戏,乔治把失落写在了脸上,很是心酸。热情的佩皮掩饰不住喜悦,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这时候,《艺术家》对肢体和形体的表现切换了思路。可以说,佩皮跳得越热烈,反倒让乔治的落寞程度更甚。到了结尾,那场奔放的双人舞则是内心的直接反应。
  
  以相应的默片来讲解默片、连试四五条的现场拍摄,大量的片中片和戏中戏从开头一直铺到了结尾。《艺术家》的开场,先是银幕画面,然后是戏院观众,紧接着切到了银幕后面。电影、受众以及创作者,围绕电影的互动关系就建立起来了。连乔治的张扬性格、小狗的有趣表演,都在这一段做好了铺垫。
  
  片中多次出现了戏院的内部场景,迷影文化的氛围跟今天毫无差别。中间片场,就连偶尔出现的道具挡板,都让人错觉以为是外景空镜头。为了追求真实度,制片方还原了特定时间段的大制片厂背景,每一个片场都细致可考。
  
  关于无声和有声的讨论也相当有趣,乔治回家和妻子全无交流,不开口说话。散场时面对妇人,他打趣说如果狗会说话就好了。以现在的想法来看,面对有声片的时代变革,乔治的一味拒绝、自甘沉沦,多少有些不可理解。但在默片时代,很多大人物和大牌明星的反应,真和乔治无异。在他们看来,电影就不应该有有声片这种东西。就像1927年以后,当默片成为没落的产物,卓别林依然拍摄了两部默片。相似案例还可以延续到后来的黑白片和彩色片、宽银幕和标准银幕以及现在的3D电影。
  
  然而,《艺术家》的最大问题是两位主演有着一张“现代的脸”,听起来有些苛刻,但男女主角确实不像默片里的人。不仅面部轮廓不对,就连一些表情神态、他们的眼神交流和暗示手法,都表现得太过于现代性。不过这就是法国人的性子,一个是谐星老搭档,一个是自己妻子,近水楼台,导演不想换掉也能理解。再说,《玫瑰人生》中,法国人用身高一米七的玛丽昂·歌迪亚饰演“小麻雀”琵雅芙,美国人也完全接受。
  
  联系电影的主题和宗旨,好莱坞自然不会拒绝来自现代法国的致敬之歌,尤其是重现默片时代的暮光。反过来,理解《艺术家》的由悲转喜也不是难事,毕竟一曲赞歌必不可少。相对黑暗跟沉重,相对外来人的指手画脚,好莱坞喜欢轻快的舞步,更喜欢悦耳的声音。
【第一财经日报】

【作者简介】:
木卫二:自由影评人。2007年开始从事电影评论写作,迄今已在《南方都市报》等几十余家平媒发表文章数千篇,共计百余万字。担任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评委,参与编著:《华语电影2008-2009》。

木卫二

专栏作家,影评人。《南方都市报》、《城市画报》等媒体供稿。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评委,华语青年影像论坛选片人。参与编著《华语电影》系列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