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深渊》:生命只是一道破折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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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上出生年月与死亡年月间那道最简单的破折号,就能概括整个生命,这就是赫尔佐格想表达的生之脆弱。
尼采说:“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如果从这样的角度去理解赫尔佐格的纪录片《凝视深渊》,便会发现,以死刑犯作为切入点的他,实际上是透过呈现一桩死刑所牵连的人与事,去探讨与死相对立的生,生是这样短暂、偶然,随时可能遭遇不幸,却始终是人的最大向往。
十年前,得州两个少年为抢一部车,连杀三人———只为一辆车。这样的犯罪理由几乎令人难以接受,没有刻骨仇恨,没有预先计划,两个年轻罪犯的临时起意,不但让三个人平白丧生,也撕碎了受害者家人的整个世界。在死刑队工作多年的队长,最后终于心理崩溃,再也无法承受这份工作的残忍,他不惜以失去养老金为代价,坚决辞职。他无法再面对那种和死囚在最后时刻相处,再亲手为他们收尸的冲击。他说:“没有人有权夺走他人的生命。”哪怕那条生命罪大恶极。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站在受害者女儿的立场上,见到凶手被处死那刻,却是如释重负,“心不再那么痛。”这心境上的绝然对立,正是影片所呈现的残酷对比。凶手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后,受害者的亲人渴望看到其被正法,但即使判处死刑,死去的人也不会复生,某种程度而言,刑罚的唯一作用,只是让活着的人缓释痛恨。
当人死去,墓碑上出生年月与死亡年月间那道最简单的破折号,就能概括整个生命,这就是赫尔佐格想表达的生之脆弱。人们都认为自己与家人的生命是最有价值,但实际上,无论生前是否十恶不赦,人人死而平等,墓碑上的标记完全相同。十年前杀人的少年,尽管直到被处决前,都毫无歉意、咬定自己无辜,但对死刑的认知却很清醒。对他来说,从监狱被释放是一种“回家”的方式,极刑同样也是,上帝能够宽恕一切,也只有回到天堂,他才能真正获得自由。
影片中所记录下的那些“生”之不公,比死更让人心悸。换任何一个偶然,受害者都可能不会被杀,而生命究竟有多荒诞,才会父子同时被铐在一辆囚车里、同样面对人生中的漫长牢狱生活。相比那个死囚,另一个需要付出坐监直到60岁代价的罪犯,难道真的更加幸运?人们恐惧死亡,但有生之年无法看到尽头、更无法被预料避免的痛苦,却更加可怖。

贾选凝

北京电影学院毕业,香港中文大学传播硕士。现为香港媒体从业者,专栏文字散见于《亚洲周刊》、《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