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你需要做些坏事以防去做更坏的事”。《斯托克》中借主人公印蒂雅这句台词直指剧作的核心——拒绝被主流世界的意识形态所整合,无视通常该类型电影需传达的正面价值观,而是一头扎入人类内心世界,赤裸裸打量和展现人类各种病态,故意破坏观众在电影院舒适自得的心态,这是一部颠覆常规叙事编码的后现代主义电影,片尾字幕都要倒转而上去传递这份强烈诉求。朴赞郁在还原人类精神世界和表现手法上都力图接下希区柯克的衣钵,以至于这部电影可以视作《辣手摧花》的后现代演绎版。难怪很多观众观影完毕后都说不喜欢,看不懂或说无意义,它并不是无意义,它直截了当地提出反感人类社会常态:家庭,爱情,亲情,欲望,以及日常生活的枯燥、无趣和堕落。
电影故事:在俩人十多年的不断通信中,曾经对家人下过毒手的叔叔查理迷恋上了侄女印蒂雅,认为她才是他的真正家人和挚爱,于是从囚禁数十年的精神病院回归社会,不惜一路打开杀戒,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女管家,远房亲戚,最后还在俩人的联手绞杀印蒂雅同学维普过程中,完成了关键一步,让印蒂雅体会到了杀人的超快感,最终使其蜕变成与自己一样的冷血动物。这个变异版的俄狄浦斯之旅,折射出人类对性和暴力的种种迷恋和渴求,同时视角聚焦于一个女孩的成长上,则放大了这种效应。女主角正在青春期和成人的边际线上,基因里的邪恶因子正在蠢蠢欲动,而自觉夹在社会和家庭压迫双重压迫下的她需要一个真正的成人礼,杀人的完成,象徵着一个仪式的完成,她最终完成了青春的过渡,迈进自己的宿命里。
与《辣手摧花》相似,朴赞郁的男主角是一位典型的希区柯克人物,他自知自身的邪恶,并有自毁的倾向,各种心狠手辣的施为之外,他却独独欣赏和爱慕着印蒂雅,甚至不惜让她取而代之,这种超越伦常的不正常性心理,用仿佛在欣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的病态美学间接表达出来,增添不少影片的妖魅气息,影片结尾时切换着不同血溅花朵的象征镜头,暗喻着印蒂雅这朵邪恶之花需用鲜血浇灌,这也是朴赞郁自《老男孩》以来一直都在完善形成的美学风格。
这种美学风格上的呈现还有很多细节上的象征,从电影一开始,朴赞郁几乎是在赤裸裸地炫技,炫耀自己无比伦比的影像控制力和塑造力。譬如鞋盒摆放的叠化和展现,体现的是印蒂雅对这个神秘礼物的无比依恋,每年的生日都收到的牛津鞋,象征着父亲离世后,在这个沉闷的大院子里,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种让她眷念的情愫,这个情节可与后来查理送其成人礼的礼物是双高跟鞋联系一起分析:印蒂雅穿上了高跟鞋,踏入了向往已久的成人世界,却丝毫无动于衷,因为她已经发现了叔叔杀父的真相和自身的特质,对其的迷恋宣告破灭,取而代之及复仇的心理取代了缺席的父爱。鞋只是寄托,她本要的是爱,可惜,爱恰恰是这部电影里最不能给予得了的,查理为了得到爱,不惜杀死自己两位亲生兄弟。查理和印蒂雅都为了索取爱而疯狂,两人都不断地划着蝴蝶的动作划出心的符号,这象征着他们精神上的同一谵妄特质。又如剧中不断闪现的地下室灯光和蜿蜒着印蒂雅大腿而上的蜘蛛,不断向观众揭示印蒂雅因对爱的憧憬和对性的不满足和欲望渐渐不断地沉沦,已不可自拔。
朴赞郁拥有着跟希区柯克同样的癖好,永远着迷“性、爱,死亡”的主题。电影里那些不断变形的欲望客体,正是它推动了故事的走向,成长中的少女对男女之情的窥视和想象,弟弟与大嫂,叔叔与侄女之间暧昧不明的爱恋,难以捉摸的诱惑,各种情欲关系的不可能实现,最终只能以杀戮的方式宣泄出去。印蒂雅和查理的四手连弹那幕戏意味着两人精神畸恋和基因中的紧密联系,印蒂雅还因这种畸恋的刺激得到了一种近乎性高潮的心理和生理冲击,而最终落实的却不是这种乱伦关系的实现,而是眼睁睁看着维普被查理叔叔杀死时,带来的心理和生理上前所未有的冲击和快感,正常的情欲输给了兽性和死亡。
这部电影里,希区柯克的麦格芬缺席,代替的是主角之间能够流转的一些事物,象征这些人物之间的关系和传承,父亲的墨镜,皮带,母亲的上衣,叔叔送的鞋子,印蒂雅三种都一一结合,融为一体,同时也象征着控制与反控制,剧作中的平衡和人物关系通过这样不断演变的情节呈现张力,对同学、母亲和叔叔的较量,印蒂雅都一一战胜之,最终都衍变成少女杀手的各种性格特质:大胆,冷静,果断、优雅、无所顾忌。
花确实无法挑选自己的颜色,但花总会最终绽放,亲情,爱情,欲望,统统都被扫除在一旁,唯有死亡和暴力长相偎依,伴随片尾动人的少女歌声,印蒂雅最后绽放的是一朵绝望和冷酷的恶之花,但又凄美绝伦,让人目眩神迷。
《斯托克》相较《辣手摧花》,剧本的成熟度还是逊色不少,有不少逻辑上的硬伤和漏洞,被害人则成了一种道具和摆设,且不能自圆其说,朴赞旭的执导功力也距希区柯克有一大段距离。希区柯克最大的本事在于从生活常态出发,让故事冲突使其渐渐变态,最终以变态后的常人来掀起高潮,到了故事尾声,他通常狡猾地语焉不详人物命运的动向,让观众尽情去脑补。而朴赞郁所有电影都需要观众有一颗强健的心,先要接受那种扭曲的变态预设后,才能实现他的非常态故事讲述和目的,不喜他这一套的观众可能就会因此掉头而去,这一直是韩国电影大部分导演的硬伤,前提预设太多且扭曲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