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10 2013 我的十佳——雪风篇

1.《毒战》
毒战
  杜琪峰将冷酷与狂热融为一炉的电影。在内地警匪片严苛的限制之下,杜琪峰将警匪的追逃拍出了超越善恶的复杂性,他们之间的争斗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动物性的杀戮。生存的酷烈在杜琪峰冷血却急速的节奏推进下显得触目惊心,影片最后《非常突然》似的情节翻转,则是对人性不可确定的那面最凛冽的描述,在绝望的紧紧相逼之下,人性能爆发出多么出乎意料无可理喻的恐怖。但结果却是存在主义似的无用功,我们都是因果律的一份子,无论你如何奔逃,最终只是更快地跑入那个命定的终局。

2.《稻草之盾》
稻草之盾
  三池祟史三观最正常的电影之一,但价值观的循规蹈矩并没有影响影片的杀气腾腾。三池祟史是那种擅于矛盾最大化的导演,之前的《十三武士》《一命》都是如此,简单的剧情架构,却在他的编排之下,却有着疯狂的摧毁一切的杀伤力。这部《稻草之盾》也是如此,几个警察护送一个强奸犯的故事,在他的镜头下向三个方向掘进。它有关人性之丑:一个有着干净面孔绵羊般眼神的男子却有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强奸欲,他犯罪时的无动于衷与安详是对泛人性论的极大讽刺。它也有关人类的贪欲:高额悬红的刺激下,每个人都成了潜在的杀手,层出不穷的刺杀事件让道德在这里成了摆设,在欲望面前,没人能保持理智。当然,它还有关于善,但三池祟史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既拍出了那几位主角忠于职守的可贵,但当主角在法庭上平静惆怅地说出“早知道要死还不如多样几个”时,你又能感到这种善的迂腐与无价值,这让这部暴烈的动作片有了一种生命的暧昧性:人生终将是一场西西弗式的徒劳努力。

3.《囚徒》
囚徒
  这部影片你单看保罗·达诺的表演就已足够,他面目痴呆而又有着上帝式的嘲弄,他婴孩般无辜的眼神里面着与世阻隔的愚蠢,他就像我们不能理解的世界一样无解。影片是一个类似于《杀人回忆》《十二宫》的电影,所不同的是,《杀人回忆》《十二宫》或多或少将一场悲剧归结于这个社会体制,而《囚徒》则更多的将矛头指向了人自身,影片最骇人听闻的核心情节,就是休·杰克曼饰演的受害小孩父亲把保罗·达诺饰演的角色囚禁起来折磨,这是一个让人堵得心慌的情节,暴力成了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但它距离真相仍然有着无限远的距离。影片在悬疑片的构架里,慢慢揭开了一桩桩小镇的阴暗秘密,每个人的故事如同隐在雾中的小径,它们让人震惊同时也让人生出更多的疑问。影片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成了孤岛,每个人都陷在自设的牢笼里无法自拔,和平只是一种表象,我们每个都在自已的黑暗森林里孤独生长。影片绝望而又悲悯,疲惫而又锋利,悬疑十足步步为营,不足是结局太弱了,它太直白太简单,像厚重的电影身上加了一个轻浮的尾巴,它本该游向更加幽深的人性深海,却意外搁浅在陈辞烂调的程式化暗礁上。

4.《地心引力》
地心引力
  纯电影化的享受。面对这种电影,你所能做的就是拜服,因为它不剑走偏锋也不故作深刻,它所做就是回到电影本身,给我们一顿纯粹视觉盛筵,同时一段单纯且浓度极高的情感历险。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冒险故事,一个人在太空逃生的故事,它的珍贵在于它还原了人面对这种灾难时的真实心态,情感的真实让一切都变得可信,这部影片的成功说明,故事的类型化并不是问题,而在于你怎样为这个故事重新找到让人去相信它的理由。影片充满了视觉奇观,但你又感觉不到炫耀,因为情感与画面融合在了一起。影片最大的成功在于它让太空本身成了一个相当人格化的存在,它美丽却充满危险,它无垠无限却又让你寸步难行,它庄严肃穆冷血无情,但它又瑰丽得让你想哭,它给了人性一个恢宏而干净的幕布,在这幕布的反衬下,人性的悲喜、绝望、勇敢显得如此清晰夺目。

5.《登堂入室》
登堂入室
  弗朗索瓦·欧容是这样一个导演,他不吝于去展现人类的尴尬甚至于丑恶,但他的态度却永远那么温柔彬彬有礼。影片的开头,生活相当的平静无聊,但不知不觉间,主人公们露出他们生活中非理性的那一面,欧容的分寸感太好了,他不动声色地将主人公们带到沟里去了,却看起来散步一样的从容。一个老头与一个少年,一个有关作文的讨论,最终引向的是,中产阶级生活的无聊,夫妇情感生活的淡漠,男人的自私自利,女人的无助空虚,以及这一干人等所做的徒劳而荒诞的努力。影片有着一种讥诮与悲悯混杂的气质,有着一种在现实与超现实之间微妙游走的趣味,人性在欧容这儿有着太多的空间了,它可以在梦与现实中间,在同性与异性恋中间,在美与丑、善与恶中间找到自由进出的通道,当然它还道出了一个让所有艺术家尴尬的事实:艺术归根结底是一种对别人生活的偷窥,是一种对自己平庸生活的愤怒,是对自己无力感的可笑补偿。

6.《天注定》
天注定
  如果说《无人区》《大明劫》是在含沙射影指东打西,那《天注定》就是实打实地说当下这个操蛋的现实。影片是一个四段式的故事,用一个近似于公路片的体例松散联结,它有关煤老板的不正当暴富,一个心理不平衡的刺头儿怎样一锅端似的干掉了这帮“贱种”,它有关一个杀手过年回家,见到家庭关系的冷淡客气,以及整个乡村家庭关系的破裂,然后再次出走,用枪去追寻他的财富和他的存在感。当然它还有关原型是“邓玉娇”的女人故事,这是一个女人的愤怒,在这个男权的社会,所有的脏水都泼向了女人,屡次受辱的她最后用刀锋来洗涮自己的屈辱。在这部影片中,贾樟柯第一次这么戏剧化的处理故事,但他又绝不满足于戏剧性,戏剧性与他擅长的隐喻被精巧的结合在一起。那头被不停抽打的牛,与影片中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底层人形成一种强烈的呼应;那个杀手在除夕满天的烟花中,为手枪枪口喷出的枪火为儿子放了一个非常寻常的烟花,这是一个男人笨拙却强硬的对这个世界的发言。整部电影,传递出来的一种社会底层的愤怒,是一种社会和心理层面无路可走后的绝望发泄。影片冷酷粗壮,对白极少却情感强度极高,它寥寥几笔就写出了整个中国社会冷漠化、家庭碎片化的现实,而那些暴力的实施者,看起来只是这些社会土壤上迟早会孕育出的果实。当现实无路可走时,他们用暴力为自己代言。

7.《绝命毒师》
绝命毒师
  对,这是一部美剧,但坦率来讲,它比今年的很多电影都要好得多。它是有关一个人的史诗,一个中年男人为维护他的家庭的奋斗史诗,一个人为他的自我尊严铤而走险的史诗,一个人游走社会边缘最终黑白难辨的史诗。它精确地展现了一个中年男人怎样委顿无力地赖活在这个世界上,绝望和对绝望的愤怒让他重新获得了勇气,铤而走险的恐惧和兴奋让他获得了生活的乐趣甚至是性能力,权力欲怎样侵蚀一个原先纯良和善的人,谎言怎样被构建而随着它的丰满怎样变得岌岌可危,生活怎样走上了歧路最终失去控制,而最终他只有用生命才能挽回整个败局的全过程。
  这是一部有关中年危机的百科全书似的作品,它如此细密全景地展现了一个人在社会、家庭、个人之间的艰难求存,以至于它有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性,你无法去忽略它,就像你无法去忽略生活。

8.《菲利普船长》
船长
  到目前为止,保罗·格林格拉斯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会拍动作片的人之一。原因第一点,当然是独属于他的全程手提摄影和快速剪辑,这赋予他影片独一无二的视觉和节奏感,他总能用最快速的方法带你进入情境并让你为之激动。第二点,就是他能在傻大粗黑的动作片逻辑之中,赋予影片一种超出动作片范畴的意蕴和深度,在他接手《谍影重重》系列后,他将《谍影重重2》拍出了一种真正的冷战酷感,那种深沉的赎罪感是一般好莱坞片是罕有的。这部《菲利普船长》也是一样,它将几个索马里海盗劫持美国商船事件拍得悬念迭出毫无尿点,同时格林格拉斯完全模糊了惯常的正邪概念,他既拍出了菲利普船长不夸张但是真实的冷静与操守,但他也拍出了索马里海盗刀口上舔血的悲情。在格林格拉斯的镜头下,这些人看起来更像是炮灰,他们用他们的凶狠博命,却只能赚取最微薄的报酬,当美国整个航空母舰舰队前来营救船长时,这些亡命徒却只能在恐惧和无望中挣扎,这让这场劫持看起来像是个注定失败的战争,他们是真正的受害者,是世界性贫富差距的产物,为了生存,除了他们的凶暴他们身无长处。

 9.《横道世之介》
横道
  一个小丑的人物,却轻易打动了你内心的最深处。这个名为横道世之介的小伙,在公共场合总是驼背抱手,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抵抗他内心的不适;他紧张起来,就会情不自禁地去嗅自己的胳肢窝;他的表情总是在过分迎合的笑容与不知所措的呆滞中游荡。他太知足,所以他感受不到别的厌烦。他太谦卑,以至大家都意识不到他的存在感。只有在他死去时,他的那些朋友们才意识到他曾经占据了他们那么多的生活,曾经被厌恶与取笑的他原来如此隐蔽地温暖了他们。他的笨拙与害羞,与他的纯真互为表里,在那种赤诚面前,你甚至感到有种心疼,因为他用他的方式认真地爱着这个世界,只是除了他的女朋友祥子,当时的其他人并不晓得。

10.《恐怖直播》
恐怖直播
  一部类似于《电话亭》似的高概念电影。虽然有着刻意和单薄之嫌,但把故事局限在一个演播厅里的同时,却能将悬念玩得如此箭在弦上扣人心弦,让人钦佩。同时影片中那种国家机器的狡诈无情和个体命运被辗压的愤懑也被表现颇为真实,这种情感的真实赋予影片一种烈焰般的痛楚,更让影片最后的结局有一种玉石俱焚的悲怆。

【原载于24格】

梅雪风

媒体人,曾经担任《看电影.午夜场》创刊主编、《电影世界》主编、《大众电影》副主编。